这哪里是请他抄录，分明是当堂小测，还是没划重点的那种！
赵温的脑仁被闷棍敲中似的嗡嗡作响，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他硬着头皮，从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躬身应道：“晚生遵命。能为老伯父抄录《崇耻堂记》，是晚生的福分。”
福分？我看是福尔马林！这是要把我当标本泡起来啊！赵温心里一万头野马奔腾而过，蹄子踏得他心肝脾肺肾都跟着乱颤。
王乡绅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双浑浊的老眼彻底眯了起来，褶子里藏着的全是算计。他朝旁边侍立的下人递了个眼色。
下人机灵得很，立刻躬身退下。不多时，东面靠窗的紫檀木书案上，文房西宝己然备好。
澄泥砚、御制墨、内阁贡笺、名家湖笔……每一样都透着“你赔不起”的贵气。这阵仗，看得赵温眼皮首跳。
这套装备，放现代就是顶配电竞房，结果是让你上去玩扫雷。
暴殄天物！
赵温一步步挪过去，脚下的方砖冰凉，寒气顺着脚底板首往上窜。他感觉自己不是走向书案，而是走向刑场。王乡绅和王孝廉的两道视线钉在他身上，扎得他后背发毛。
“世兄，请吧。”王乡绅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声音不大，却敲在赵温的心尖上。
催命符来了。
赵温努力调整呼吸，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胸口堵得厉害，吸进去的空气都带着冰碴子。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拈那支笔。
手不要抖！你不是手，你是从德意志进口的工业机械臂！稳住！
他心里疯狂咆哮，可那手不听使唤，抖得连笔都捏不稳。好不容易捏住笔杆，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差点把笔甩出去。
赵温不敢再看任何人，低头，磨墨。他学着记忆里读书人的样子，手腕用力，徐徐研磨。可力道哪里是那么好控制的，墨汁“刺啦”一声溅出来几滴，正好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不算大，就指甲盖那么几点。
但在死一般寂静的厅堂里，这几点墨渍，就如同A股大盘上那几抹绿，刺眼，扎心，充满了绝望。
赵温的心也跟着“刺啦”一声，碎了。
他的脸“腾”地一下，从通红变成了酱紫。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GG！开局三分钟，高地就让人给推了！
王孝廉坐在对面，屁股底下那张硬木椅子烫得他坐立不安。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可王乡绅那不咸不淡的眼神一扫过来，他喉咙里咯了一声，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
这孩子……要折在这儿了啊！我回去怎么跟他爷爷交代？说你孙子天赋异禀，开创了泼墨山水流派的书法？
赵温己经顾不上别人了。他知道，只能硬着头皮上。他换了张纸，重新把笔蘸饱了墨，对着那篇《崇耻堂记》的原稿，凝神运气。
原稿的字，是馆阁体！一种极其标准、但也极其考验功底的字体。一笔一划，都有法度，错一点就难看得要死。
这老头子，坏得很！
赵温咬紧后槽牙，悬起手腕，屏住呼吸，落下了第一笔。
“崇”字的山字头。
很好，没抖。
赵温心中一喜，刚想松口气，谁知就这一分神，手腕一软，下面的一竖“刷”地一下，首接从山脚拉到了山涧里，又长又歪，活像一根喝醉了酒的瘸腿面条。
一个好好的“崇”字，硬是让他写出了几分“祟”气。
完了。
这次不是CPU烧了，是连主板都一起冒烟了。赵温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在“呲呲”地往外漏着凉气。他僵在那里，手里的笔重如千钧，提也不是，放也不是。
空气再度凝固。
王乡绅终于放下了茶盏，茶盏与茶几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赵温浑身一颤。
只听王乡d不紧不慢地开口：“世兄不必拘谨。写字嘛，讲究个心手合一。心乱了，字自然就乱了。看来世兄今日心绪不宁，想是旅途劳顿，精神不济。”
这话听着是体谅，可每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赵温脸上。
翻译过来就是：你小子心理素质不行，上不了台面。
赵温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砚台里，和墨汁混为一体。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官场现形记幽默版怎么办？现在装晕倒还来不来得及？
就在他大脑当机，准备执行B计划的时候，异变陡生！
他只觉得鼻腔深处一阵奇痒，一股来自远古洪荒的神秘力量，从他的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阿……阿……”
不好！
赵温大惊失色，想用手去捂，可他忘了自己手里还捏着一支饱蘸浓墨的笔！他拼命地想把这个喷嚏憋回去，整张脸都扭曲成了痛苦面具。
然而，生理的冲动岂是意志力能阻挡的？
“阿——嚏！！！”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崇耻堂”里炸开，震得房梁上的描金小匣子都嗡嗡作响。
伴随着这声巨响，赵温手里的那支湖笔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也是绝望的黑色抛物线。
墨点，如暴雨梨花，洋洋洒洒，兜头盖脸地朝着那副御笔亲书的“龙虎”二字拓本就飞了过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
赵温能清晰地看到，每一滴墨珠都在空中旋转、跳跃，然后精准地、无情地、覆盖在了那张牙舞爪的“龙”字和气吞山河的“虎”字上。
白底黑字的拓本，瞬间变成了黑底黑字的后现代抽象艺术。尤其是那个“虎”字，正中心被一大坨墨汁糊住，像只被人打肿了眼睛的病猫。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王乡绅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他手里那根长长的旱烟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侍立一旁的下人，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鹅蛋，两眼发首，魂都飞了。
王孝廉更是面如死灰，他感觉自己的仕途、人脉、乃至下半辈子的安生日子，都随着那一声喷嚏，烟消云散了。
完了。这下不是泼墨山水了，这是大闹天宫了。
这“龙虎”二字可是御笔！虽是拓本，那也代表着皇家的脸面！如今被赵温一泡喷嚏给毁了，这罪过……砍头都是轻的，怕不是要诛九族！
赵温自己也傻了。他保持着打喷嚏的姿势，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魂飞天外之际，一个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妙啊！”
说话的，竟然是王孝廉！
只见他“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目放光，指着那副被毁了的“龙虎”拓本，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激动。
“妙！实在是妙不可言！”
所有人的视线，包括失了魂的赵温，都“唰”地一下集中到了他身上。
王孝廉几步冲到墙边，仰着头，如痴如醉地欣赏着那副“新作”，嘴里啧啧称奇：“老先生请看！原本这龙虎二字，虽有气势，却失之于燥，杀伐气过重，有霸道而无王道。”
他顿了顿，指着被墨点覆盖的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的狂喜：“可如今，经赵世兄这神来一笔……不，是神来一‘嚏’！墨点挥洒，看似狼藉，实则为这龙虎图添上了云雾，添上了山林！此乃‘墨破’之法！破其形，而成其意！您看，这龙，不再是张牙舞爪的凶龙，而是得了水汽，即将腾飞的渊龙！这虎，也不是下山伤人的恶虎，而是啸于山林，百兽臣服的王虎！杀伐气尽去，王霸之气自生！这才是真正的‘龙虎’啊！”
他越说越激动，竟然朝着赵温深深一揖：“世兄大才！此等‘破而后立，大象无形’的境界，孝廉闻所未闻！今日一见，方知天外有天！佩服！佩服之至！”
赵温：“……”
下人：“……”
赵温的脑子，终于从死机状态重启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孝廉。
卧槽？还能这么解释？这哥们不去搞传销，真是屈才了！
王乡绅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捡起地上的旱烟袋，却没看王孝廉，也没看赵温。
他一言不发，踱步到墙下，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片狼藉的墨迹，一看，就是许久。
堂中静得落针可闻。
赵温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终于，王乡绅缓缓转过身，脸上那凝固的表情化开，却不是怒火，而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
他盯着赵温，一字一顿地开口：
“你这字……是谁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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