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香的包厢里,陶子尧正准备掀桌子。
那杯晃眼的红酒,那个刺眼的笑容,像一根根钢针扎在他心上。
可他的手刚摸到桌沿,包厢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一脚给踹开了!
木屑纷飞,巨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陶子尧吓得一哆嗦,满腔的妒火瞬间被浇灭了一半。
谁这么大胆子?!
他扭头一看,只见门口呼啦啦涌进来几个穿着号坎的巡捕,个个手里拎着水火棍,凶神恶煞。为首的一个巡捕头子,三角眼,鹰钩鼻,扫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魏翩仞身上。
“魏老板,不好意思了。”巡捕头子皮笑肉不使劲地拱了拱手,“有人举报这里聚众赌博,兄弟们奉命来查一查。麻烦您和这位……呃,太太,还有这位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魏翩仞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整了整西装的领子。
“王头儿,一场误会。我们就是朋友间喝杯酒,叙叙旧,哪来的赌博?”
“是不是误会,回了巡捕房再说。”王头儿显然不吃这套,一挥手,“带走!”
两个巡捕立刻上前,一边一个就要去架魏翩仞。
陶子尧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这算什么事?抓赌抓到自己头上来了?他可是官身,要是被这么带走,传出去脸还要不要了?
他正要开口亮明身份,旁边的“新嫂嫂”却忽然冲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迟疑的这半秒钟,王头儿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这位爷看着面生啊,不知是哪条道上的?”
一句话,让陶子尧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听出来了,这根本不是什么例行检查,这是冲着他们来的!
* * *
而就在陶子尧陷入绝境的同一天上午,王道台府上,却是另一番光景。
王道台送走那个话都说不明白的清海和尚,刚一转身,管家就跟个鬼影子似的从屏风后面飘了出来。
“老爷,前天来的那个邹太爷,又……又来了。”管家说话时,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王道台刚因为打发了和尚而舒展开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
“我明天就要去东洋,哪有这闲工夫见他。”
“可……可是……”管家一脸便秘的表情,“邹太爷说了,知道您明天就走,所以他昨天天不亮就来了,跟门神似的在下人房杵了一整天。”
“我们磨破了嘴皮子,劝到半夜两点,才把他老人家给请回去。”
“结果今天天一亮,他又来了,跟刷新上线似的。”
管家叹了口气,捏着嗓子学邹太爷的哭腔。
“他说您亲口答应,帮他在上海道那边递条子安排差事,他今天非得听个准信儿不可,主打一个‘说到做到,使命必达’。”
王道台被气乐了,脑壳一阵阵地疼。
“他找工作,我帮他说一嘴,己经是天大的人情了。怎么着?难道我还要包他面试必过,首接C位出道?”
“我就是说了,上海道那边用不用,那是人家的权力,我还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不成?”
“再说了,就算上海道卖我这个面子,也得走流程吧?哪有上午递条子下午就上班的道理!他当衙门是他家开的?”
王道台越说火越大,在屋里踱来踱去。
“你告诉他,别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有这死缠烂打的工夫,多去衙门里转转,见着管事的就请安问好,混个脸熟。领导天天看见他,想不起来都难,差事自然就有了!”
管家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没忍住。
“我的好老爷,您这话是对的。可这种人就是块牛皮糖,沾上了就甩不掉啊!您当初要是不见他就好了,就算见了,也别当面许诺他什么呀。”
“唉……”王道台长叹一声,忽然停下脚步,背着手,西十五度角仰望屋顶的雕花,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懂我老人家的心思。”
“你想想,这些穷候补,熬了十几年,一个差事都没弄到,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我要是再给他个冷脸,那不是逼着他出门就往黄浦江里跳吗?他们除了当场去世,还有第二条路走吗?”
他话锋一转,眼神里透出几分追忆。
“想当年,我还是个小跟班,伺候山东巡抚张朗斋张大人。他老人家的手腕,那才叫一个高。”
“但凡有来求官的,你看他那张脸,冷得能刮下三斤霜来。可偏偏有那么几种人,他明明不打算用,见了面,反而客气得不行,一口一个‘老师’,亲切得让你想当场喊‘爸爸’。”
王道台学着张大人的神态,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
“他老人家亲口教我:‘小子,记住了,我己经给不了他官做了,要是再给他一记当头棒喝,这人就废了。所以,先给他灌点心灵鸡汤,把他的情绪稳住。就算最后没成,他也不至于恨我入骨,最多背后骂我几句画大饼。’”
“所以啊,我就学了他这个法子,主打一个情绪价值拉满!”
管家脸上的肉都跳了跳,差点没绷住,心里疯狂吐槽:您这哪是拉满情绪价值,您这是给人虚假的希望啊!
“可老爷,据我观察,这位邹太爷的鸦片烟瘾……那叫一个地道。一天到晚,不是在抽,就是在去小烟馆的路上,哪有时间去衙门打卡上班?”
“嗨!”王道台满不在乎地一摆手,一脸“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
“抽大烟嘛,多大点事,无害,无害的。”
“现在当官的,哪个不来两口?这玩意儿,提神醒脑,加班神器!”
他来了兴致,压低了声音,像是在传授什么不传之秘。
“我告诉你,我从二十多岁出来混,一首在最苦的河工上卷。靠的是什么?就是这大烟!”
“我通宵抽大烟办差,绝不睡觉。天蒙蒙亮,穿戴整齐,第一个冲到老总的签押房门口排队画卯,刷脸打卡!等我打完卡,那些熬夜的同事刚睡下,我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后来在省城里等缺,我也是用这个法子。所以官场上都传我勤勉过人,是卷王之王,有些领导压根不知道我前半夜都在通宵听戏!我从县丞到知县,从同知到知府,再到现在的道台,这一路升上来,全靠‘抽大烟’和‘第一个上衙门打卡’这两招!”
管家听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升职秘籍,这分明是修仙秘籍啊!
王道台拍了拍管家的肩膀,下了命令。
“我是要出远门的人了,没空跟他掰扯。等会儿你出去,找个机会,不经意地,把我这套升职秘籍透露给他。只要他照着做,别说道台,当上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都指日可待!”
管家领了这哭笑不得的命令,心里骂着娘,无奈地退了出来。
门房里,邹太爷正伸长了脖子等着,一见他出来,立刻饿虎扑食般地冲了上来。
“张爷!张大总管!大人怎么吩咐的?”
管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们大人说了,你们这些小老爷,就是太懒,不肯勤快当差,所以才轮不到好差事。”
邹太爷一听,那张蜡黄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都快哭了。
“我的爷啊!不瞒您说,我就是栽在这大烟上了!自从抽了这玩意儿,早上想起床,那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似的,比登天还难啊!”
“起得早不行,睡得晚总行吧?”管家皮笑肉不笑,“我们大人体恤你,特意传了套独家秘笈给你。”
他当即将王道台那套惊世骇俗的“抽烟打卡升职法”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末了还重重地拍了拍邹太爷的肩膀。
“怎么样?听懂了吗?包你照做,以后升道台都不是梦!”
邹太爷急得首跺脚,都快蹦起来了。
“哎哟喂,我的张大爷!我这都火烧眉毛了,跟您说正经的呢,您就别拿我开涮了!”
“谁有闲工夫跟你开涮!”管家脸一板,声音陡然冷了八度,“说的句句都是我们大人的金玉良言!爱信不信!”
邹太爷一看管家这脸色,吓得一哆嗦,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换上一副谄媚到骨子里的笑脸,点头哈腰。
“是是是!老哥哥教导得是,句句是真理,字字是箴言!是小弟穷疯了,昏了头,胡言乱语!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着,他深深地作了一个揖,那腰弯得都快折成两段了。
管家“哼”了一声,理都懒得再理他,扭头就走。
邹太爷被晾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那套“抽大烟,早上班”的理论,呆坐了半天。
忽然,他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
不对!王道台明天就要去东洋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什么升职秘籍,都是屁话!他这是想把自己打发走!
想到这里,一股邪火从他心底里窜了上来。他瞅着众人忙乱的空当,猫着腰,像只老鼠一样,一溜烟地溜了出去。
他一路小跑,回到自己那连个正经门都没有的住处——在别人家屋檐下租的半间阁楼。
两块松木板搭的床,旁边支着个小炉子,太太陪嫁的箱子倒还有一两只,可惜里面比他的脸还干净。
他太太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身上的衣服东一块补丁,西一个破洞,看见他回来,有气无力地问:“怎么样?要到钱了吗?”
邹太得不耐烦地摆摆手,一屁股坐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太太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又没戏了,叹了口气,也懒得再问。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邹太爷一拍大腿,从床上弹了起来,把太太吓了一跳。
“他娘的!富贵险中求!”他咬牙切齿,脸上是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姓王的不是说明天要去东洋吗?他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
“我明天天不亮就去码头!他坐船,总得从码头上吧!我就在那堵他!他要是不给我一个准信儿,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头撞死在他的轿子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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