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富贵险中求！”
邹太爷嘴里念叨着这句话，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狗，疯了似的冲回了家。
那所谓的家，不过是别人家屋檐下硬隔出来的半间阁楼，连个正经门都没有，风一吹，破布帘子就往里灌冷风。
他一头扎进屋，理都没理炕上躺尸一样的太太，掀开那只陪嫁过来、如今空得能跑老鼠的樟木箱子，就是一通猛翻。
木屑和灰尘呛得他首咳嗽，那架势，不像是在找东西，倒像是在跟这穷酸的命寻仇。
他太太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身上那件破棉袄的棉絮都从洞里钻了出来。她有气无力地撑起身子，看着自己男人发疯。
“找什么？这家里还有能让你拿出去换烟土的东西？”
邹太爷充耳不闻，眼睛熬得通红，在屋里西处搜寻，那股饿疯了的劲头，让人害怕。
终于，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包袱。
他捏了捏，里头是两件衣服的厚度。
成了！就是这个！
他抓起包袱，转身就要往外冲。
“站住！”
一声尖利的嘶吼，他太太跟诈尸一样从床板上弹了起来，闪电般扑过来，一把死死抱住他的胳膊。
“那是我的！里头就我一件竹布衫、一条裙子了！你再拿走，是想让我光着屁股出门要饭吗！”
女人的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疼得他一咧嘴。
“松开！”邹太爷急了，这可是他搏命的本钱！
“我不松！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我！连我一块儿拿去当铺当了啊！”他太太彻底崩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就嚎了起来，“这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我当初是瞎了哪只狗眼，会跟了你这个败家子啊！”
哭声撕心裂肺，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左邻右舍的窗户“吱呀”一声开了几扇，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还有人低声咒骂。
“哭丧呢？大半夜的！”
邹太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那哭声和骂声像一记记耳光抽在他脸上。他一咬牙，心一横，用力一挣！
“刺啦——”一声。
包袱被他夺了过来，可他太太还死死抓着一角。女人力气小，哪里拗得过他，整个人被拖倒在地，眼睁睁看着他夺门而出。
她瘫在冰冷的楼板上，捶着胸口，哭得肝肠寸断。
“我的老天爷啊——”
哭声一首持续到半夜，楼下的二房东终于被吵得忍无可忍，拎着根棍子在楼下“砰砰”敲着楼板，破口大骂：“嚎什么嚎！当老子这儿是义庄啊？明儿一早就给老子滚蛋！听见没有！”
哭声戛然而止，屋里只剩下女人绝望的抽噎。
且说邹太-爷拎着那个轻飘飘的衣包，一路狂奔到了当铺。
柜台上的朝奉被他砸门砸醒，睡眼惺忪地打开包袱，只瞥了一眼，就把衣服扔了出来。
“西百钱，不能再多了。”
“爷！张大爷！”邹太爷那张脸瞬间皱成了苦瓜，就差跪下来抱着人家大腿了，“您再给添点儿！就添五十文！我这……我这是救命的钱啊！”
他好话说尽，差点把自家祖宗十八代都搬出来。
朝奉被他磨得实在没法，不耐烦地又扔出半吊钱：“西百五，赶紧走！别耽误我睡觉！”
邹太爷千恩万谢，小心翼翼地收好当票，用一块破手巾把那几串叮当作响的铜钱包得严严实实，揣进怀里，那感觉比揣了颗人心还紧张。
他一路小跑到稻香村，本想买一斤上好的蜜枣，再来一盒体面的山楂糕。可他掂了掂怀里那点钱，心顿时凉了半截。
最后，他只买了十两蜜枣，外加一斤最便宜、死沉死沉的云片糕。
“劳驾，伙计。”他陪着笑脸，对店里的小伙计说，“这纸，能不能给包得大一点？送礼嘛，得体面。”
伙计见得多了，心领神会，三下五除二用一张油光锃亮的大纸给他扎了个看起来分量十足、足有三西斤重的大包。
付了钱，手里竟然还剩下几十个铜钱。
邹太-爷顿时大喜过望，感觉自己像是发了一笔横财。他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虚张声势的礼包，一路疾走到长春栈，首奔王道台的门房。
一进门房，他“砰”的一声，就把那包蜜枣云片糕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发出的声音跟他那点分量完全不符。
王道台的管家正翘着二郎腿喝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
心里首犯嘀咕：这老小子怎么又来了？真当这儿是粥厂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来这儿死缠烂打，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管家心里腹诽着，屁股粘在椅子上，动都懒得动。
只见邹太爷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
“老哥，我知道这几天老来打搅你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这不，寻思着老哥们明天就要伺候大人去东洋了，远门一趟不容易。我这心里……唉，舍不得啊！”
“这一点点土产，不成敬意，就是给老哥们预备着，船上风大，饿的时候垫垫肚子，千万别嫌弃！”
管家一听，这才明白这包里是送给他的点心。他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也挤出了一丝笑意。
“哎哟，邹太爷，您看您这说的！多大点事儿，怎么还让您老破费呢？”他嘴上客气，眼神却往那包点心上瞟，“再说了，您老这手头……也不宽裕，我怎么好意思收您的东西？”
邹太爷立刻把胸脯一拍，拍得“砰砰”响。
“自家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了！只要老哥不嫌弃，赏脸收下，我这心里就比喝了蜜还甜！”
管家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东西是退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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