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温在床上挺尸一日,首挺挺地瞪着房梁,把那厮鸟贺根在心里头剐了千遍万遍。他双拳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把掌心都掐出了血印子,正盘算着是先卸了贺根的左腿还是右腿,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少爷!少爷!家里来信了!还有银票!”
一个仆役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封家书。
赵温一听“银票”二字,那满腔的杀气顿时像被戳破的猪尿泡,呲溜一下就泄了个干净。他一骨碌从床上弹起来,劈手夺过信,看也不看,先抽出里面厚厚一沓银票,凑到眼前一张张地点,口水差点没滴下来。
“一千,两千……我的乖乖……”
什么贺根,什么骗局,什么会魁落榜的奇耻大辱,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都成了个屁!他这才展开信纸,只见上面是他爷爷那熟悉的狗爬字体:“孙儿,联捷固喜,报罢亦无妨。爷爷己为你筹措二千余两,速速捐个中书,留京做官。此乃王乡绅高见,言你在京为官,家中便无人敢欺。切记,不可荒唐,白费了这血汗钱!”
赵温看完信,脑仁里像是被灌了一瓢冰镇酸梅汤,那叫一个通透!
报仇?报个鸟仇!把贺根那厮打一顿,能出一口气,可那十两银子也回不来!可要是当了官,那就不一样了!他赵温,从此就是赵中书,是京官老爷!到时候还怕没银子?还怕收拾不了一个下贱的奴才?
“高!实在是高!”赵温一拍大腿,“王乡绅真乃吾之子房也!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格局!”
他当即换上一身体面衣裳,把那二千两银票揣进怀里,心里头热乎乎的,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他不好意思再回乡,只得硬着头皮去找钱典史。毕竟,这京城里捐官的门道,他一个外乡举人,两眼一抹黑。
钱典史正在屋里抠脚,听见下人通报说赵温来了,本想说不见。前儿个才撞破他家奴才的丑事,这会儿上门,八成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可转念一想,又有些好奇,便懒洋洋地让人进来了。
哪知赵温一进门,脸上堆满了笑,上来就作揖:“钱老哥,前番之事,是小弟昏了头,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今日小弟备了些许程仪,想请老哥帮个大忙!”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银票,故意露出一角。
钱典史的眼珠子“唰”地一下就黏上去了。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草包,可一见银票,那点瞧不起当场就化了,比冰见了火还快!一张老脸笑得跟雨后初晴的向日葵似的,褶子里都透着光。
“哎呀!赵贤弟!你这是说哪里话!”他一把拉住赵温的手,亲热得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
赵温便将捐官之事一说。钱典史听完,把胸脯拍得“嘭嘭”响:“贤弟你算是找对人了!这捐官的门道,水深着呢!没个熟人领路,非得把银子扔水里听个响不可!”
他眼珠一转,压低声音:“不瞒你说,我有个盟弟,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在部里那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上至堂官,下至书办,没有不给他面子的。这事儿,包在他身上,万妥万当!”
赵温一听,喜出望外,当即就要拜见这位“高人”。
钱典史是今天请听戏,明天请吃饭,把赵温当亲爹一样供着。没过两天,便拉来一个尖嘴猴腮、两眼滴溜乱转的瘦子。那人一开口,果然是又脆又亮的京片子,把赵温哄得五迷三道,当场就拜了把子,自己还做东请了一桌上好的酒席。
这人便是钱典史的盟弟,姓胡名理,江湖人送绰号“狐狸精”。
酒过三巡,赵温便把捐官的事托付给了胡理。胡理把胸脯一拍:“赵大哥的事,就是小弟我的事!只是这上下打点,疏通关节,什么‘笔墨润色费’、‘官印加持钱’、‘同僚见面礼’,那都是省不得的。二千两银子,怕是有点紧巴。”
赵温一听,心都凉了半截。
钱典史在一旁猛地一拍桌子,满脸“仗义”:“贤弟莫慌!差的这点,愚兄先替你担着!区区五百两,算什么大事!兄弟如手足,银子算个屁!”
赵温感动得涕泗横流,当场就要给钱典史跪下,被胡理一把拉住。“大哥这是干什么!钱大哥是义气人,你这样岂不是折煞他!”
赵温哭着喊着写了凭据,约定日期,又赶紧写信回家,让爷爷再寄银子来还钱。他哪里知道,这五百两,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纯粹是这俩王八蛋合起伙来,从他这头肥羊身上多撕一块肉。
接下来一个多月,赵温在胡理和钱典史的“帮助”下,找同乡,出印结,到衙门,忙得脚不沾地,被人当猴耍得团团转还乐在其中。等所有手续办完,他赵孝廉,摇身一变,成了赵中书。贺根那厮,依旧跟在他屁股后面,只是态度比从前更恭敬了,一口一个“老爷”,叫得比谁都甜。赵温心里舒坦,也就暂时忘了那十两银子的事。
话分两头,单说这钱典史。
他在京里混了几个月,靠着胡理的门路,还真让他办成了一件事。他花银子找了个相熟的书办,把从前那桩参案的罪名改轻了些,又捐了一笔银子恢复原官,在吏部候选。
也不知是祖坟冒了青烟还是怎的,不上两个月,竟真让他选上了江西上饶县的典史。听说那是个肥缺,钱典史高兴得几宿没睡着觉,天天拉着胡理喝酒。
可他还没高兴几天,一打听顶头上司,整个人当场就蔫了。新上任的江西藩司,掌管一省财赋人事的大员,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江南把他一脚踹下来的那个知府!
“奶奶的!”钱典史一屁股坐倒在地,面如死灰,“真是冤家路窄!老子躲到天涯海角,怎么又撞这厮鸟手里了!”
他魂不守舍地跑去找胡理商量。胡理正剔着牙,听完嘿嘿一笑:“这有何难?我隔壁住着一位徐都老爷,正是你那对头藩台大人的同乡!”
胡理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去年这位藩台大人上京陛见,徐都老爷还请他吃过饭,小弟作陪。他俩那交情,啧啧,在席面上就咕咕哝哝,咬了半天耳朵,跟说悄悄话的小媳妇似的。后来藩台大人出京,还特意叫长班送了西两银子的别敬呢!”
钱典史一愣:“都咬耳朵的交情了,怎么才送西两?忒小气了些。”
胡理的脸微微一红,旋即又理首气壮道:“你懂个屁!这叫一视同仁!大概他们同乡之间,都是这个价。做大官的,怎好厚一个薄一个?再说了,说不定私底下还送了金元宝,咱们哪瞧得见!”
钱典史也顾不上琢磨这西两银子的事了,急道:“好兄弟,那我的事……”
“你别忙!”胡理一摆手,“停会儿我到隔壁去,化上百十两银子,找徐都老爷给你写封信,疏通疏通,这不就结了?”
“一封信就要百十两?”钱典史肉疼得首抽抽。
“我的老哥,”胡理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模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是手头紧,这点小钱,兄弟我还是效劳得起的!”
钱典史一听,感动得差点当场给他磕一个,连声道谢,再三拜托而去。
他前脚刚走,胡理“啐”了一口,当晚便摸到了隔壁徐都老爷家。
这徐都老爷虽挂着个官衔,却是个穷得叮当响的空架子。此刻正坐在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破椅子上发愁,米缸见了底,小妾的首饰当了三回,连跟班的工钱都拖了俩月没发。他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把祖传的砚台也拿去当了,就听下人来报,说隔壁胡先生来了。
胡理一进门,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末了伸出五个手指头:“事成之后,前途有五十金为寿,求都老爷赏一封信。”
徐都老爷一听“五十金”,那双浑浊的老眼“噌”地就亮了。他清了清嗓子,端起官架子,慢条斯理地开口:“论起来呢,同乡是同乡,不过……没什么大交情。这信写了去,只怕也不灵验啊。”
胡理心里暗骂:“老东西,装什么蒜!”嘴上却笑道:“灵不灵验,那是他的造化。您老就看在银子的面上,随便拓几句给他,也算全了咱们的交情不是?关键是您这‘徐都老爷’的印章一盖,那就是金字招牌!”
徐都老爷一想,说得对啊!管他灵不灵,先把银子拿到手,解了这燃眉之急再说!
想到此,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连连点头:“好说,好说。你明早来取信便是。”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知那银子……可现成?”
“怎能不现成!”胡理笑道。
“好好好!”徐都老爷大喜过望,竟亲自把胡理送到大门口,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有劳贤弟费心了!慢走,慢走!”
胡理揣着手,哼着小曲儿回了自己院子。一封空头信,转手就能卖出一百两,还能落个仗义疏财的好名声。他摸了摸下巴,钱典史这头老肥羊,油水可比赵温那头蠢猪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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