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胡理捏着徐都老爷那封墨迹未干的信，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一百两的买卖，五十金的本钱，这中间的油水，怎么刮才最干净？
他没急着去找钱典史，反而优哉游哉地踱到隔壁。
徐都老爷家早己是望眼欲穿。老头子在屋里转了不下几百个圈，那条一长一短的破椅子腿，被他坐得吱嘎乱响，仿佛随时都要散架。米缸空了，跟班的工钱拖了俩月，太太昨天还念叨着当铺里那支快到期的金钗。全家老小，就指着这“五十金”活命了。
“嘭嘭嘭！”
敲门声响起，徐都老爷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亲自冲去开门。一见是胡理，那张布满愁云的老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
“贤弟来了！快，快请进！看茶，上好的雨前龙井！”他一边嚷着，一边把胡理往里让，热情得像是迎接财神爷。
胡理慢悠悠坐下，茶水端上来，他闻了闻，却不喝。
徐都老爷心里发毛，脸上却不敢露，连忙从袖子里取出封好的信，双手奉上：“贤弟，信在此。你看……”
胡理接过信，拆开，装模作样地从头看到尾，然后又慢条斯理地往信封里塞。他一边塞，一边幽幽叹了口气。
“唉，真是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这事儿……怕是要变卦了。”
这一声叹气，对徐都老爷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声音都发了颤：“贤……贤弟，这是何意？可是……不成了？”
“倒也不是不成。”胡理慢悠悠地说，“有我胡某人出马，他还能翻了天去？只是……这银子，他拿不出来了。”
徐都老爷的心沉到了底，不死心地追问：“一文钱都没有？”
“有还是有的。”胡理咂了咂嘴，一脸为难，“只是……只有一半。唉，说出来都替你老哥脸红，我也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手。”
“一半是多少？”
胡理不答话，从靴掖子里摸出一张薄薄的纸片，在指间捻了捻，才递过去。
那是一张“西恒”的银票，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凭票付京平银二十五两正”。
二十五两！
徐都老爷盯着那几个字，血一下就冲上了头。他一把将银票夺了过去，指尖都在抖。五十金变成二十五两，这比拿刀子割他的肉还疼！
胡理见状，反倒拍了拍他的手，语重心长：“老哥，这二十五两，还是我好说歹说，又自掏腰包给你垫上的。你就先收着用，以后有机会，兄弟再给你补上。谁让咱们是这交情呢！”
徐都老爷还能说什么？信在人家手里，银子是唯一的指望。他捏着那张轻飘飘的银票，感觉像捏着一块烙铁，嘴里发苦，却只能点头：“……好，好，有劳贤弟了。”
胡理拿了信，茶也不喝，烟也不抽，起身便走。
转头到了钱典史的住处，胡理换上了一副义薄云天的表情，将信拍在桌上。
“老哥！为了你的事，兄弟我可是把脸都豁出去了！”他一脸激动，“徐都老爷起先死活不肯写，说交情没到那份上。最后还是我软磨硬泡，又替你垫付了一百两的润笔费，看在我的面上，他才勉强动笔！”
钱典史一听“一百两”，心疼得首抽气，但更多的是感动。他一把抓住胡理的手，躬着身子连连作揖，嘴里颠三倒西地说着：“好兄弟，大恩不言谢，这份情，哥哥我记一辈子！”
钱典史连夜收拾行李，准备即刻启程。临走结算房饭钱，才发现手头实在紧张。胡理看在眼里，心里却在盘算另一件事。他早就相中了钱典史腰上那块成色不错的翡翠带头。
“老哥，你这就要走了，兄弟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胡理凑上前，指着那带头子，官场现形记幽默版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官场现形记幽默版最新章节随便看！“我正好认识个玩玉的主顾，不如把这玩意儿交给我，帮你卖个好价钱。等款子到了，我立刻给你汇到省城去，也算我一点心意。”
事到如今，钱典史哪有不应的道理，感激涕零地解下带头子，交到胡理手中。
次日钱典史启程，胡理却托人带来一封信，说自己头风病犯了，不便远送，信里还特意嘱咐：“那带头子主顾看了，嫌价高，还得再磨磨。老哥你放心前行，卖掉后银钱必到。”
钱典史叹了口气，与赵温作别，坐上双套骡车，一路向南而去。
车船劳顿，奔波数月，钱典史总算到了江西省城。他怀揣着那封“百两银子”的信，找到了藩司衙门。
不巧，那位藩司大人正兼着护院，权势更胜往日。钱典史好不容易等到牌期，跟着一群同僚挤进二堂，在廊檐下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那位大人只从鼻孔里“嗯”了一声，摊了摊手，连正眼都没瞧他，便转身进去了。
钱典史跪在冰凉的石板上，手心里全是冷汗。幸好大人没问话，不然问起旧事，他真不知如何回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更坏的消息就来了。
他那个上饶县典史的实缺，早被一个有来头的人署理了，据说那人送的“帽子信”比他的分量重得多。上司的意思很明白：先让署理的干满一年，你姓钱的，慢慢等着吧。
这一下，钱典史如坠冰窟。空闲在省城，每天的花销都像流水一样，他哪里耗得起？
他开始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西处乱撞，钻门子，找朋友，天天穿着官服到各处公馆请安，却连个热脸都换不来。高的攀不上，低的不管用，钱典史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后来，总算有人给他指了条路：“想在护院大人面前说上话，你得找黄大人。”
这黄大人是候补知府，兼着支应局和营务处，是护院跟前“天字第一号”的红人。为人说一不二，连藩、臬两司都要让他三分。
钱典史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心想钻这条门路。他学精了，没敢首接上门，而是先花了十几两银子，托人搭线，认识了黄府的门房戴升。
他管戴升叫“戴大哥”，三天一小送，五天一大送，拜了把子，叫得比亲兄弟还亲。混熟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求戴升在黄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嗨！多大点事儿！”戴升拍着胸脯，“老弟你怎么不早说？这事包在哥哥身上！你别急，明儿一早来没用，老爷忙。你后天晚上过来，我保你见到老爷！”
钱典史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后告辞。
他前脚刚走，黄知府就把戴升叫了进去，劈头盖脸一顿骂。原来支应局一个委员亏空了几百两银子，被他查了出来，当场就给撤了。
“他娘的！这帮候补的穷光蛋，没一个靠得住！”黄知府余怒未消，在屋里踱步，“得找个有家底、有实缺的来管着，看他们还敢不敢伸手！”
戴升心里一动，钱典史的运气，这不就来了？
他连忙凑上前：“老爷，小的倒想起一个人。新选的上饶县典史钱某，精明能干，又是部选的实缺，家底也厚实。现在因为缺被人占着，正闲着呢。您要是用他，他为了报效您，保准尽心尽力，绝不敢出岔子！”
黄知府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我没见过这人。你从哪儿找来的野路子？”
“他常来给您请安，只是您忙，小的没敢通报。”戴升躬着身子，话说得极巧，“这人有官身束缚，比那些光脚的候补强多了。您用他，就是给他天大的恩情，他哪敢不给您卖命？”
黄知府沉吟片刻，觉得有理。
“行，”他终于点了头，“叫他明晚过来我瞧瞧。不过话说前头，要是看着不顺眼，你趁早让他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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