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钱典史天还没擦黑，心里的火就烧得他再也坐不住了。他换上崭新的花衣补服，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黄府。
公馆外头静悄悄地停着两乘轿子，他不敢走正门，熟门熟路地从侧门绕进戴升的门房。
“戴大哥！”钱典史一进屋，脸上就堆满了笑，拱手请安。
“老弟来了，快坐！”戴升显得比他还高兴，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压低了声音，“昨儿夜里，我可是在老爷跟前把你夸上了天！支应局那个收支的差事，本来另有其人，是我硬顶着给老弟你扛下来的！待会儿见了面，保管有喜信！”
钱典史听得心花怒放，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连声问：“大人这会儿得闲了？”
“闲？咱们老爷哪有闲的时候！”戴升指了指里头，“刚从院上回来，又审了个案子，饭都没吃利索就见了两个局里的委员。这不，还在里头说话呢。你先在我这儿等等，等他老人家送了客，抽足了烟，心情顺了，我再领你进去，保准事半功倍。”
钱典史哪敢说个“不”字，只能连连点头，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他竖着耳朵，只听得里头正厅隐隐传来黄知府的咆哮，似乎在骂什么“王八蛋”、“不知死活”之类的话。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帘子一挑，两个穿着官服的委员面如土色地走了出来，活像斗败的公鸡。
黄知府亲自送到二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朝那二人略一拱手，便转身回去了。那两人如蒙大赦，一溜烟地上了轿子，飞也似的走了。
钱典史看得心惊肉跳，手心里的汗把袖口都浸湿了。
又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等到灯火都掌了起来，戴升才领着他，穿过庭院，来到大厅西侧一间小花厅。
“老弟，你在此稍候，我去通报。”
钱典史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花厅里，连大气都不敢喘。这半个钟头，比半年还难熬。终于，门外传来一阵靴子踏地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刻意的咳嗽。
小跟班“唰”地一下打起门帘，黄知府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家常便服，一张胖脸因为常年吸食水烟而泛着青气，嘴上一圈浓黑的胡子，两眼总是习惯性地朝上翻着，透着一股子不耐烦的傲慢。
钱典史一见，赶紧抢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学着拜见座师的模样，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爬起来请安，又从袖子里抖出早己备好的履历，双手呈上。
黄知府接过去，随意翻了两页便扔在桌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上饶的缺，肥吧？”他开口了，声音沙哑。
这一问，像根针扎在钱典史心上。他后背一凉，连忙躬身回话：“全靠大人栽培。只是……只是卑职福薄，煮熟的鸭子眼看就要飞了，只能干看着，心里急啊。”
黄知府端起烟袋，小跟班立刻上前伺候着装烟点火。他“咕噜咕噜”地抽了两口，吐出的烟雾缭绕，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求我的人，能从这里排到总督衙门。我要是都应了，就得再添几百个差使。”他慢悠悠地说。
钱典史的心沉到了底。他知道，这是要拒绝的意思了。他一咬牙，把心一横，又是一个千打下去：“大人！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官场现形记幽默版》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卑职听闻支应局正缺一个管收支的差使，卑职不才，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家母年迈，家中贫寒，实在是等不起了！求大人开恩，给条活路！”
说完，他又是一个头磕在冰凉的石板上。
黄知府这次没说话，只是抽着烟。就在钱典史快要绝望的时候，他忽然放下了烟袋，端起了茶碗。
管家立刻在门外高喊一声：“送客——”
钱典史如遭雷击，浑身一软，知道今天又是白来一趟。他失魂落魄地告辞，黄知府依旧送到二门口，便自顾自回去了。
他踉踉跄跄地回到门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戴升给他倒了杯热茶，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这就灰心了？官场的事，哪有一见面就成的？再说，老爷不是没把话说死吗？”
钱典史苦着脸：“戴大哥，你别安慰我了。他老人家的口气，分明是没看上我。再来，怕是连面都见不着了。”
“谁说没看上？”戴升忽然一笑，凑了过来，那笑容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老弟，你当真以为老爷见你是白见的？他那是考你呢！”
钱典史一愣，没明白过来。
戴升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老爷问你上饶的缺肥不肥，就是在试探你贪不贪！你求他支应局的差事，他心里己经默许了！不然，你以为凭你，能在他跟前说上这么多话？”
钱典史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光：“真的？戴大哥，你可别哄我！”
“我哄你做甚？”戴升把胸脯拍得“嘭嘭”响，“不过嘛……这差事，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他顿了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支应局前头那个委员，为什么被撤了，你知道吗？他亏空了局里八百两银子，跑了！”
“八百两！”钱典史倒吸一口凉气。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一个数目。
“对，八百两。”戴升盯着他的眼睛，“老爷的意思，谁想接这个差事，就得先把这个窟窿给填上。这既是给老爷的投名状，也是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
钱典史的脸“唰”地一下又白了，嘴唇哆嗦着：“这……这……我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拿不出，就别想这个差事。”戴升的语气冷了下来，“老弟，我实话跟你说。这事，我己经替你在老爷面前打了包票。差事，是你的了。但这八百两的窟窿，你得自己填。另外……”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钱典史面前晃了晃。
“事成之后，你每月在局里的进项，我戴某人，要抽三成。这是咱们兄弟的交情价。”
钱典史呆住了。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毒蛇死死缠住，越缠越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没想到这根稻草的另一头，却绑着一块足以将他拖入深渊的巨石。
看着戴升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钱典史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退路了。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就……就照戴大哥说的办！”
说完，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了椅子上。究竟那要命的八百两银子从何而来，这吃人的差事他又是否接得住，那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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