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余威尚未完全散去，紫禁城的空气里依旧浮动着燥热。碎玉轩内虽摆放着冰盆，丝丝凉意却似乎驱不散那份自宫墙外渗透进来的、无形的压抑。
自那日内务府将本该属于翊坤宫的极品云锦和缂丝送来碎玉轩后，甄嬛便预感到风暴将至。她下令将那两匹过于扎眼的料子仔细收入库房，并不许宫人穿戴使用，日常行事也愈发低调。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
这日清晨，各宫妃嫔照例前往景仁宫给皇后请安。华妃年世兰到得比平日稍晚一些，她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金线牡丹宫装，珠翠环绕，妆容精致，只是那双凤眼里再无往日顾盼生辉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戾气。她扶着颂芝的手，步履生风地走进来，眼角余光扫过端坐下首的甄嬛时，如同淬了毒的刀锋。
皇后依旧是一副端庄温和的模样，例行公事地问了些宫中琐事，便让大家散了。
众人刚走出景仁宫正殿，华妃便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熹贵妃近日好大的威风啊，连内务府那帮奴才都知道该巴结谁了。本宫倒是好奇，碎玉轩的门槛，如今是不是比翊坤宫的还要高了？”
这话一出，周围还未散尽的妃嫔们顿时放慢了脚步，或明或暗地投来目光，空气中弥漫开一种看好戏的紧张感。
甄嬛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谦和：“华妃姐姐何出此言？内务府不过是按例行事，若有不当之处，姐姐大可禀明皇后娘娘处置。妹妹愚钝，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了姐姐，还请姐姐明示。”
她将问题轻描淡写地推给内务府和宫规，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全然不知那两匹料子引发的风波。
华妃见她这副“装傻充愣”的样子，心头火起，冷笑一声：“按例行事？好一个按例行事！本宫看他们是狗眼看人低，忘了谁才是这后宫真正该敬着的主子！”她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着甄嬛素雅的衣着，“妹妹如今圣眷正浓，自然看不上那些俗物，只是这该有的规矩，总不能乱了套。免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仗着几分恩宠，就忘了自己的本分！”
这己是近乎指着鼻子的辱骂了。齐妃在一旁忍不住掩嘴偷笑，其他妃嫔也神色各异。
甄嬛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姐姐教训的是。妹妹入宫晚，许多规矩还在慢慢学，若有行差踏错之处，还望姐姐多多提点。”她微微福了一礼，“若是姐姐无事，妹妹就先告退了，西阿哥还在碎玉轩等妹妹检查功课。”
她再次搬出宫规和皇子，将华妃的刁难化解于无形，态度恭敬得让人挑不出错处，随即不等华妃再开口，便扶着槿汐的手，转身从容离去。
华妃看着她的背影，气得牙痒痒，却一时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只得恨恨地一甩帕子，怒道：“回宫！”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午后，内务府负责分发夏日冰例的太监来到碎玉轩，带来的冰却比往年同期少了近三成，成色也差了许多，夹杂着不少浑浊的杂质。
领头的太监陪着笑脸，语气却带着为难：“贵妃娘娘恕罪，今年天气炎热，各处用冰都紧张，翊坤宫那边……吩咐要先紧着那边供应，奴才们也是实在没办法……”
槿汐脸色一沉，正要理论，却被甄嬛用眼神制止。
甄嬛看着那品质低劣的冰块，神色未变，只淡淡道：“知道了，有劳公公。槿汐，收下吧。”
待内务府的人走后，流朱第一个忍不住抱怨起来：“娘娘！他们也太欺负人了！这冰根本没法用！华妃分明是故意的！”
“本宫知道。”甄嬛语气平静，“些许冰块而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去将去年存下的那些薄荷、金银花拿出来煮水，一样可以解暑。”
没过两日，尚衣监送来新制的夏衣。额娘你深夜唤的四郎是朕还是先皇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额娘你深夜唤的四郎是朕还是先皇最新章节随便看！甄嬛的份例倒是没少，但所用的衣料却明显比往年粗糙，针脚也松散了许多。连带着碎玉轩宫人们的夏季衣裳，也都被克扣了布料，做得紧巴巴的。
更让人憋屈的是，就连御膳房送来的膳食，也渐渐开始怠慢。时鲜的瓜果少了，精致的点心换了寻常的，甚至连炖汤的火候都时常不足。
这些琐碎的、看似不起眼的刁难，如同绵绵细雨，无孔不入，一点一滴地消耗着人的耐心和尊严。碎玉轩的宫人们虽然不敢明说，但脸上都带了些愤懑之色。
弘历每日来请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看着额娘日渐清减的脸庞，看着殿内为了省冰而显得有些闷热的环境，看着桌上远不如前的膳食，心中那股怒火如同被风助长的野火，越烧越旺。
这日，他亲眼看到御膳房送来的午膳里，一道甄嬛平日颇喜欢的清炖乳鸽，汤色浑浊，显然火候不够。他再也忍不住，霍地站起身，小脸气得通红：“他们太过分了！额娘，您为何要一首忍让？儿臣这就去告诉皇阿玛！”
“历儿！”甄嬛厉声喝止他，目光严肃，“坐下！”
弘历被她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震住，愣在原地，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眼圈微微发红。
甄嬛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微软，语气缓和下来，招手让他坐到身边：“历儿，你告诉额娘，你去告诉皇阿玛，要说什么？说华妃克扣了碎玉轩的用度？说膳食不够精致？说冰块少了？”
弘历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这些事，说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琐事，根本不足以动摇华妃的根本，反而可能被倒打一耙，说碎玉轩恃宠而骄，斤斤计较。
“可是……难道我们就任由她这样欺负吗？”弘历的声音带着不甘的哽咽。
“当然不是。”甄嬛拿起绢帕，轻轻擦去他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声音低沉而清晰，“但报复的方式，有很多种。逞一时之快，当面顶撞，或者跑去向你皇阿玛告状，是最愚蠢的一种。那只会让皇上觉得我们心胸狭窄，不能容人，更会让华妃抓住把柄，说我们仗着恩宠挑衅生事。”
她看着弘历似懂非懂的眼睛，耐心解释道：“她如今做的这些，就是在逼我们动怒，逼我们犯错。我们若动了气，失了分寸，便正中了她的下怀。我们要做的，是让她这拳头，打在棉花上。”
“棉花？”弘历不解。
“对，棉花。”甄嬛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洞察一切的冷静，“她越是刁难，我们越要表现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她克扣用度，我们便节俭度日；她送来劣等之物，我们便坦然接受，甚至还要感念内务府‘辛苦’；她言语讽刺，我们便恭敬回话，不给她丝毫发作的借口。”
“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是她华妃在无理取闹，是我们碎玉轩在忍辱负重。这份‘委屈’，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会通过其他渠道，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到那时，无需我们多言，自有人会替我们说话。”
弘历怔怔地听着，额娘的话语像一道光，驱散了他心中的迷雾和愤怒。他忽然明白了，额娘不是在怯懦，而是在进行一场更加深沉、更需要耐心的博弈。
“儿臣……好像明白了。”他低声说，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思索。
“明白就好。”甄嬛拍拍他的手，“记住，在这深宫里，忍耐，很多时候比爆发更需要勇气和智慧。我们要等的，是一个能将她一击致命的时机，而不是在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上，浪费我们的力量和情绪。”
弘历重重地点头，将这番话牢牢刻在心里。他看着额娘沉静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与额娘要走的这条路，布满了看不见的荆棘，而他需要学习的，还太多太多。
碎玉轩外，烈日炎炎，蝉鸣聒噪。而殿内，一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华妃的刁难如同疾风骤雨，而甄嬛的隐忍，则如同深深扎根于地下的古树，静待着反击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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