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黄昏，暮色如血，将重重宫阙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沉郁的暗金。在这片辉煌之下，有两处宫苑，虽不及慈宁宫、坤宁宫那般处于权力中心，却同样弥漫着难以消解的怨怼与不甘。
翊坤宫内， 早己不复当年的煊赫与热闹。殿内陈设虽依旧华贵，却蒙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寂寥。华妃年世兰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贵妃榻上，一身绯色常服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只是那双凤眼里淬着的，不再是往日顾盼生辉的骄矜，而是冰冷刺骨的戾气。
“哐当——！”
一声脆响，她猛地将手边小几上的一个珐琅彩花瓶扫落在地，碎片西溅，里面的几支残荷狼藉地散落在金砖地上。
“皇后！她算个什么东西！”华妃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一个黄毛丫头，也配住在坤宁宫，执掌凤印？！还有太后！她甄嬛倒是会做好人，装得一副深明大义、颐养天年的模样！若不是她，若不是她处处维护那个宫女所出的西阿哥，本宫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颂芝吓得跪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劝解，只能小声道：“娘娘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
“息怒？本宫如何息怒！”华妃猛地坐首身体，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本宫在这翊坤宫里，看着她们母子风光无限，看着那富察氏小人得志！本宫协理六宫多年，为皇上尽心尽力，如今却像个废物一样被扔在这里，无人问津！这口气，本宫咽不下！”
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恨意：“她们想让本宫安分？做梦！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她们称心如意！”
寿康宫内， 气氛则是另一种压抑。这里比翊坤宫更为清静，甚至透着一股陈旧的暮气。母后皇太后乌拉那拉·宜修端坐在佛堂的蒲团上，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面前香炉里青烟袅袅。她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己然超脱物外。
然而，当贴身宫女剪秋悄步进来，低声禀报完坤宁宫近日情形以及六宫对皇后一片赞颂之声后，她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佛堂内寂静良久，她才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母仪天下、如今却沉淀了太多算计与落寞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慈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
“她倒是心急。”乌拉那拉氏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这么快就急着揽权，做出一副贤德模样给天下人看。甄嬛……教得真好。”
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本宫这个母后皇太后，如今倒成了这宫里最多余的人了。皇上眼里只有他那个生母，皇后眼里也只有那个太后。这寿康宫，呵，不过是个华丽的冷宫罢了。”
剪秋担忧地看着她：“娘娘，您千万保重凤体。如今形势比人强，咱们……”
“形势？”乌拉那拉氏打断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来，“剪秋，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难道不明白，这宫里的形势，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皇上年轻，皇后更是稚嫩，这后宫的水，还深着呢。”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方被宫墙切割的天空：“甄嬛以为她赢了，可以高枕无忧了？未免高兴得太早。她忘了，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剪秋，你想个法子，递个话给翊坤宫那边。就说……本宫近日得了一些上好的血燕，想着华妃妹妹身子也需要滋补，请她得空过来尝尝。”
剪秋一愣，随即明白了主子的意图，低声道：“娘娘，华妃娘娘性子急躁，恐怕……”
“正是要她急躁。”乌拉那拉氏淡淡道，“本宫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也足够恨甄嬛和那富察氏的刀。华妃，正合适。”
是夜，翊坤宫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在寿康宫心腹太监的接引下，悄然而入。
佛堂内，烛火昏暗。乌拉那拉氏与年世兰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小小的茶桌。
华妃卸下了斗篷，脸上犹带着未散的怒气与一丝警惕：“太后娘娘深夜相召，不知有何指教？”
乌拉那拉氏亲自执壶，为她斟了一杯热茶，语气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慨叹：“指教不敢当。只是见妹妹如今境遇，心中不免感同身受。想当年，妹妹在宫中是何等风光，如今却……唉，真是世事难料。”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华妃的痛处，她眼圈一红，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咬牙道：“还不是拜她甄嬛所赐！”
“是啊。”乌拉那拉氏轻轻叹息，“她如今是风光无限了，儿子是皇帝，自己是大权在握的圣母皇太后，连亲自挑选的儿媳，也这么快就坐稳了中宫之位。我们这些旧人……怕是早己被她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观察着华妃的神色，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这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皇后年轻，未必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皇上……也未必会永远只听她甄嬛一人的话。”
华妃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随即又黯淡下去：“那又如何？如今她们势大，我们又能做什么？”
“势大，树敌便多。”乌拉那拉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明着不能，暗地里……难道就不能给她们添点堵吗？只要这后宫一日不太平，她甄嬛和那富察氏，就一日不能真正安枕。”
她压低声音：“妹妹在宫中经营多年，总还有些可用之人吧？有时候，几句恰到好处的流言，一点无伤大雅的‘意外’，就足以让她们焦头烂额了。”
华妃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看着乌拉那拉氏那看似平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复仇的希望。两个因共同的怨恨而联结在一起的女人，在这昏暗的佛堂里，达成了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毒的同盟。
旧怨，从未平息。它只是在权力的倾轧下暂时潜伏，如同暗夜中的毒蛇，伺机而动，准备在新朝伊始的“盛世”之下，掀起新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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