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
粗暴的敲门声如同失控的心跳，在绝对黑暗和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狰狞。那陌生男人的嘶吼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像冰冷的锥子，刺穿着房门带来的脆弱安全感。
“开门！借点吃的！听见没有！快开门！”
林晚在敲门响起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她像一只受惊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沙发滑落到地板上，借助茶几的遮挡隐藏住身形。手中的太阳能灯被她迅速关闭，手机屏幕扣向地面，整个房间瞬间回归到那种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止。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心脏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怀疑门外的人都能听见。但她的眼神在最初的惊悸后，迅速冷却下来，如同结冰的湖面。
不能出声，不能回应，更不能开门。
这是末世生存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在秩序崩塌的边缘，任何一丝软弱和怜悯，都可能成为埋葬自己的第一铲土。门外的人，不是邻居，不是求助者，他是一个被饥饿和恐惧驱使的、危险的掠夺者。
敲门声变得更加狂暴，从手掌拍打变成了用身体冲撞的闷响。老旧的房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妈的！我知道你在里面！有光！我刚才看见光了！把吃的交出来！”男人的声音因为用力而扭曲，充满了戾气。
林晚的心沉了一下。对方看到了光。是她刚才看手机，还是调试太阳能灯时泄露了痕迹？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她蜷缩在茶几后，手指悄悄摸向放在身旁物资包侧袋里的那罐强效防狼喷雾，冰凉的金属罐身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定感。
如果门被撞开，这就是她最后的防线。
就在门板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时刻——
“嘎吱——”
一声清晰的、金属摩擦的锐响，从楼上传来。
紧接着，是一个沉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磐石砸入混乱的泥潭：
“哪来的混账东西，大半夜在这儿吵什么？！”
是陈大爷！
林晚屏住的呼吸微微一松，但身体依旧紧绷，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粗暴的敲门声戛然而止。
门外男人的气焰明显一窒，随即色厉内荏地吼道：“老……老头，不关你事！滚回你自己家去！”
“哼。”陈大爷的冷哼带着十足的轻蔑，“这栋楼，还轮不到你撒野。我数三声，滚下去。否则……”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一股无形的压力己经透过门板弥漫开来。那是经历过真正生死考验的人，才能拥有的杀气。
楼道里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死寂，只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持续的雨声。
“……一。”
陈大爷开始计数，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击在寂静里。
门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似乎是在犹豫，在退缩。
“二。”
“操！”男人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脚步声变得仓促而杂乱，伴随着不甘心的嘟囔，迅速朝着楼梯口方向远去，很快消失在楼下。
威胁，暂时解除了。
楼道里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剩下雨声，以及楼上那扇门被轻轻关上的“咔哒”声。
陈大爷自始至终没有和林晚说一句话，也没有询问她的情况。他就像一头守护着自己领地顺便清理了噪音的老狮，做完该做的事，便悄然退回巢穴。
林晚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在黑暗中又静静等待了将近十分钟，确认门外再无任何动静后，才扶着茶几，有些虚脱地缓缓站起身。
后背的衣衫己经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恐惧，微微发软。
她走到门边，没有立刻透过猫眼去看，而是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仔细聆听了片刻。确认安全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凑近猫眼。
门外空空如也，只有堆积的水泥袋在黑暗中显出模糊的轮廓。
危机过去，但留下的警示却深刻无比。这道门，还不够坚固。邻居，并非全是善意。黑暗，放大了人性中的所有恶念。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无用，后悔更无用。必须立刻行动，弥补漏洞。
她重新打开太阳能灯，调到最低亮度，柔和的白光驱散了令人心慌的黑暗。她首先拿出最强的超强合金插销，在门板内侧上方和下方，各加装了一道。这样，即使外面的锁被破坏，门从内部依旧能被牢牢锁死。
接着，她将之前准备好的一根手臂粗细、一头带着金属卡槽的顶门杠，斜顶在门把手下方，另一端牢牢卡在特意在地面安装的金属底座上。三重物理防护，让这扇门的防御等级瞬间提升。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稍微安心了一些。疲惫和饥饿感再次袭来。她走到厨房，就着灯光，用少量储存的净水，泡开了一包压缩饼干，默默地吃着。
食物粗糙的口感在此刻却带来了真实的慰藉。她一边吃，一边打开了那台老旧的收音机，转动旋钮。
“……滋滋……重复……全市范围……极端暴雨……内涝严重……滋……电力系统……大规模故障……抢修困难……滋滋……请市民保持冷静……留守家中……节约用水……等待……滋滋……救援……”
断断续续的广播，证实了她的猜测，也描绘着外部世界正在加速崩坏的地图。救援？听起来更像是一张遥远而空泛的支票。
第二天，雨依旧在下，但势头似乎从疯狂的倾泻，转为一种顽固的、阴魂不散的绵密。天色灰蒙蒙的，透过加装了水泥矮墙的窗户看出去，世界仿佛被罩在一个巨大的、湿透的灰色罩子里。
楼下的小区，己经彻底变成了浑黄的湖泊。积水漫过了第西级台阶，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垃圾、塑料瓶，甚至还有一个翻倒的垃圾桶，里面的秽物散落出来，看得人心里发堵。水位距离一楼的窗台，只有不足半米的距离。一楼的住户显然己经撤离，或者转移到了楼上邻居家，窗户紧闭，毫无生气。
整栋楼的气氛也明显不同了。
断水断电的现实，加上昨晚的暴力事件和不断上涨的积水，彻底击碎了许多人最后的侥幸心理。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潮湿的空气里蔓延。
楼道里不再安静，频繁传来上下楼的脚步声、开关门的声音，以及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内容无一例外，围绕着“水”、“食物”和“怎么办”。
林晚在上午听到了几次敲门声，都是来自同楼层的邻居，语气比昨晚那个男人客气得多，但目的依旧围绕着“借水”、“打听消息”或者“询问她准备怎么办”。
林晚一律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用平静但疏离的声音回应。
“不好意思，我家里也没有多余的水了。”
“我在等政府的通知。”
“我不清楚，抱歉。”
她像一只敏感的蚌，紧紧闭合着自己的外壳，守护着内里柔软的肉身和珍贵的储备。她知道，一旦开了口子，示了弱，接下来的索取就会永无止境，首到将她彻底榨干。
然而，并非所有邻居都像她这样准备充分，或者说，心硬如铁。
快到中午时，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激烈的争吵声从楼下传来，似乎来源于三楼。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哭腔的哀求清晰可辨：“……就分我们一点吧，孩子还小，不能没水喝啊……我们花钱买行不行？”
另一个尖刻的女声立刻反驳：“现在谁家水不金贵？有钱你自己出去买啊！我们就这么点，自家都不够！”
争吵声引来了更多人的劝解或围观，楼道里一时充满了各种嘈杂的声音。
林晚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那是人性的挣扎，是资源匮乏下最原始的冲突。她同情那个带着孩子的母亲，但她更清楚，此刻她站出去，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她不是救世主，她只想活下去。
她强迫自己远离门口，走到客厅的另一侧，开始整理她的“室内农场”。几个利用废旧塑料箱改造的种植盒里，黄豆和绿豆己经冒出了稚嫩的、鹅黄色的芽尖。旁边几个更专业的种植盆里，小葱和韭菜也长出了细弱的绿苗。这一抹抹鲜活的绿色，在这片灰暗绝望的背景中，倔强地闪耀着生命的光芒，也给她焦灼的内心带来一丝难得的平静与希望。
傍晚时分，雨势似乎又大了一些。天色暗得很快。
林晚正准备用固体酒精炉加热一份罐头作为晚餐，一阵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极有规律的、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节奏稳定，带着一种克制和礼貌。
林晚瞬间警惕，拿起防狼喷雾，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她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是503的画家，赵明宇。
他看起来比昨天憔悴了些，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好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焦虑和……一丝孤注一掷的恳求。他没有试图窥视，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林晚姐，”他压低了声音，确保不会传到别家，“你在吗？是我，小赵。”
林晚没有回应，静观其变。
小赵等了几秒，没听到动静，似乎有些失望，但并没有离开，反而又靠近了门缝一些，声音更低了：“姐，我知道你可能不想惹麻烦。我……我不是来借东西的。”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将手里的东西举到猫眼可见的高度。
那是一卷图纸，和几个看起来像是手工制作的、结构精巧的小模型。
“姐，我看到你在楼顶弄种植架了。我……我是学设计的，对结构和空间利用有点研究。这是我昨晚画的，针对我们楼顶平台的加固和立体种植方案，还有这个，”他晃了晃那个小模型，“这是一个简易的人力发电机的概念模型，用自行车零件改造，理论上可以给LED灯和小设备充电。”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急切：“我不要你的食物和水！我……我只想用我的技术，换……换你发豆芽的技术，或者，或者告诉我哪里能找到干净的土也行！我……我快受不了了！”
最后一句，带着年轻人几乎无法掩饰的崩溃边缘的颤音。
林晚看着猫眼里那张因为急切而微微涨红的脸，和他手中那明显花了心思的图纸与模型，沉默了。
技术交换。
这是一个全新的，而且极具诱惑力的提议。它不同于单纯的索取，也不同于陈大爷那种心照不宣的守望。这是一种建立在平等互惠基础上的、可能形成稳定同盟的信号。
小赵的设计能力，正是她所欠缺的。楼顶的种植架确实需要更优化的设计以承受风雨和最大化利用空间，人力发电机更是解决能源问题的长远之计。
而发豆芽的技术，几乎零成本。
这笔交易，看似她占了便宜。
但是，风险呢？接受了这次交换，就等于向小赵打开了一个合作的缺口。他是否可靠？会不会得寸进尺？他的存在，会不会引来更多的关注？
利弊在她脑中飞速权衡。
门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门外是年轻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和期盼。
就在林晚深吸一口气，准备做出决断的刹那——
“呜哇——呜哇——呜哇——”
一阵尖锐、凄厉、不同于以往任何警笛或救护车声音的、极具穿透力的防空警报声，毫无预兆地，从城市遥远的方向，穿透厚重的雨幕和墙壁，猛地撞进了所有人的耳膜！
那声音悠长、持续，带着一种宣告末日来临的冰冷和绝望，在灰暗的天地间反复回荡！
楼下的争吵声、哭泣声，瞬间全部消失。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警报，和永不停歇的雨声。
林晚浑身一震，猛地转头看向窗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连防空警报都拉响了……
门外的赵明宇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保持着举着图纸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
局势，正在以无法预料的速度，滑向更深的深渊。
这声警报，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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