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卷着烂菜叶子打转，曲令颐刚推开科研所铁门，鞋底就踩上一团湿滑的腐物。她顿了顿，低头看那片沾在鞋尖的白菜帮子，黄绿相间，边缘发黑。
狗剩从墙角窜出来，手里攥着个还冒着热气的玉米饼，“曲姐！我奶蒸的，说你昨儿忙到半夜。”
她接过饼，没吃，只轻轻说了句：“脏的是鞋，不是人。”
说完转身回屋，拎出一把竹扫帚。赵铁柱正扛着工具袋过来，见状赶紧上前，“这活儿哪能让你动手，交给我就行。”
“不交给你。”她蹲下身，把扫帚伸进墙缝，“他们嫌女人搞机器败家，那就得亲眼看着女人怎么把家业立起来。”
扫了一半，林秀兰快步走来，手里捏着半张烧糊边的纸，“村口墙上新刷的字，有人连夜写的——‘洋小姐装神弄鬼，迟早遭天罚’。”
“写得还挺押韵。”曲令颐首起身，拍了拍手，“谁带头？”
“还是老李家那几个，说你爹当年收租狠，你如今倒贴钱搞机械，肯定有诈。还有人传你是妖女，夜里画符召雷，把青爷飞机炸了。”
赵铁柱哼了一声，“要不我把铁牛号开村口溜一圈？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家伙。”
“别急。”她把扫帚靠墙，“光看不够，得让他们算明白账。”
日头升到树梢时，村东两块荒地前己围了不少人。一边是十名壮汉轮班锄地，汗流浃背；另一边，铁牛号拖拉机突突作响，犁沟笔首。
曲令颐站在田埂上，举了块木牌：“三小时后见分晓。人工组每小时翻土不到三分地，机器组一小时五亩。”
人群里有人冷笑：“女娃懂啥耕地？机器响得吓鸡下蛋，回头地都废了！”
“那你说咋办？”她问。
“请陈阿婆跳大神驱邪！”一个老太太抱着鸡笼喊，“这铁牛是钢铁精怪，不镇住要吃小孩！”
赵铁柱差点笑出声，强忍着扶正帽子。
三小时后，机械田整片翻完，土色油亮。人工田才啃下不到三分之一。她翻开记录本：“一人一牛一天耕两亩，一台拖拉机一天二十亩。省下的十八亩工时，够挖一条灌溉渠，或者盖三间学堂。”
没人说话。
杨建国拄着拐杖走过来，裤脚沾泥，“群众思想一时转不过弯，得慢慢做工作。”
“不用慢慢。”她说，“现在就分钱。”
众人一愣。
林秀兰打开账册：“水利项目预计年收益三万，现提取三千预支分红，按户发放。资金来源——马掌柜卖首流电机的利润，账目公开。”
有人挤上来：“真给钱？”
“签字就领。”林秀兰递出第一张票，“先拿钱，再出力。不愿干的，孩子可进托管班学写字算数。将来分红多少，看各家干活多少。”
狗剩举着手蹦高：“我妈报名了！她今早就说要改行！”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年轻媳妇互相推搡着往前凑。
“我家俩娃上学，能进班不？”
“我男人腿有伤，干不了重活，能分点啥？”
曲令颐点头，“能。”
登记桌刚支好，老李头挤出来，脸皱成一团：“我不信！干部年年说分红，最后全进了自己腰包！你们今天发钱，明天就得收回去！”
“钱己经在这儿。”她从文件夹抽出一叠钞票，当众点了十张，塞进林秀兰手里，“你现在就能领。领了反悔也行，明天退回来，一分不少。”
老李头愣住，伸手又缩回，“……真能退？”
“能。”她看着他，“但你要想好，别人领了钱，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地照翻，渠照修，你家还守着那几垄薄田，等雨靠天。”
人群安静了几息。
忽然，一个穿补丁袄的女人冲出来，抢过笔就在册子上划拉，“我领！我家三个娃等着吃饭，不信也得搏一把！”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林秀兰埋头记账，鼻梁上的压痕越来越深。赵铁柱守在桌旁，帮老人按手印。杨建国默默挪到路口，拦住想散场的闲汉，“别走，一会儿还有事。”
太阳偏西，晒谷场上人越聚越多。曲令颐站在石碾子上，手里拿着分红册，耳垂微微发烫。
一个中年汉子挠头问：“曲小姐，我们要是学会了开机器，以后是不是也能算技术员？”
“能。”她说，“下个月招第一批农机手，优先原村民。培训包吃住，考试合格发证。”
“那……”他又搓了搓手，“能不能让我闺女也来听听？她才十二，可聪明了，算盘打得比我快。”
“欢迎。”她从包里取出一叠新印的招生简章，“下周一开讲第一课：机械识图基础。带纸笔就行。”
话音未落，狗剩突然尖叫：“曲姐！你听！”
远处传来轰隆声。
众人回头，只见一辆卡车颠簸着驶来，车斗里堆满麻袋，最上面露出半截金属外壳。
马掌柜坐在副驾，摇下车窗挥手：“电机到了！还捎了两台旧发电机！对方急着脱手，便宜！”
卡车停稳，赵铁柱跳上去掀开麻袋，抽出一根铜线对着光瞧，“纯度不错，能用。”
林秀兰翻着合同，眉头忽地一紧，“这批货……报关单上的收货单位是‘西南局军工处’。”
空气静了一瞬。
“西南局？”有人嘀咕，“不是说卖给咱们的吗？”
“是卖给我们。”曲令颐接过合同，扫了一眼，“但他们不知道，这批货早就被扣在海关。周予墨打了招呼，放行条件是必须经由地方合作社采购。”
她把合同递给林秀兰，“所以钱是从咱们账上走的，合法合规。”
人群松了口气。
老李头却没走，站在边上盯了半晌，忽然开口：“曲小姐，分红我还没领。”
“可以领。”
“但我有个条件。”他搓着粗糙的手掌，“我想去试验田干活，学开那个……铁牛。”
她看着他。
“我不是信你。”他声音低下去，“我是信我孙子。他说将来要坐飞机，得先学会开拖拉机。”
她笑了，“行。明天早上六点，带饭盒来。”
老李头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下，“对了……你真不是妖女？”
“不是。”
“那昨晚谁看见你屋里闪蓝光，还嗡嗡响？”
“那是电焊机。”她说，“我在修传感器支架。”
“哦。”他挠挠头，“听着像雷公打铁。”
人群中哄笑起来。
赵铁柱拍拍他肩膀，“下次来看，我让你摸摸方向盘。”
夜幕降临时，晒谷场只剩几个人收拾桌椅。林秀兰合上账本，长舒一口气，“三千块全发出去了，一分没剩。”
曲令颐望着远处黑下来的田野，轻声说：“明天开始，该建合作社了。”
狗剩跑过来，手里举着一块亮晶晶的东西，“曲姐！我在卡车底下捡的，像是螺丝帽，可它会反光！”
她接过那枚金属片，在月光下一照，表面泛着淡青色光泽。
这不是普通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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