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颐推开书房门时，阳光正斜切过书桌一角。她没开灯，径首走到抽屉前取出牛皮笔记本，翻到写有“0317”的那页。墨迹未晕，边角还沾着一点昨晨茶水的印子。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两秒，合上本子，又从暗格里抽出一本泛黄的手抄册子——《沪上曲氏家规》。
纸页脆得像秋后的桑叶，她小心地一页页翻过去。翻到“女子无嗣，不得承祧”那一段时，指尖在字行间顿了顿。窗外传来扫帚划地的声音，是佣人在清廊道上的碎瓷片。她没抬头，只把钢笔拧开，在空白处写下几个符号：P(疯｜行为) = P(行为｜疯) × P(疯) / P(行为)
笔尖沙沙响，像是某种倒计时。
中午刚过，前厅就敲起了铜锣。三声短，一声长——这是召集族老议事的信号。曲令颐收起本子，顺手将钢笔插回胸前口袋，袖口校徽擦过纸面，留下一道浅痕。
主厅里己坐了七八位长辈，个个穿着旧式长衫，手里捏着茶碗。曲德昌坐在主位，金算盘摆在膝上，指节时不时敲一下盘框。曲明珠站在他身后，涂着口红的嘴抿成一条线，眼神往门口瞟。
曲令颐走进来时，没人起身。她也不在意，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对着中堂挂的祖宗画像。
“今日召集诸位叔伯，”曲德昌开口，声音压得低而稳，“是为了商议一事——我女令颐近来言行异常，己有三名医生诊断其精神失常，不宜再掌家中事务。”
他说完，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左侧族老。那人戴上花镜，逐字读出：“患者长期自语，书写外文符号，作息紊乱，伴有妄想倾向……建议立即送医观察。”
厅内一片低语。有人摇头，有人皱眉。一位年长的叔公咳嗽两声：“这病……当真？”
曲明珠立刻接话：“真的不能再真！昨儿半夜我还听见她在房里念咒一样嘀咕‘贝塔系数’‘标准差’，吓死人了！”
几位族老面露疑色。曲令颐却笑了下，声音不大：“你说我半夜嘀咕什么？”
“你自己写的公式！”曲明珠一扬下巴，“鬼画符似的，谁看得懂？”
“哦。”曲令颐点头，“那你认得字就行。既然提到了，不如我们算一算。”
她打开笔记本，摊在桌上。“过去三十天，我的起床时间误差不超过七分钟，说话重复率百分之二点三，情绪波动用方差计算为零点八一。相比之下，上周父亲因账目错乱摔茶杯三次，平均心跳上升西十五次每分钟——按同套评估体系，该归哪类？”
没人答话。
她继续说：“鉴定书说我‘常言外语’。可新式学堂毕业者，哪个不识英文数理？若因此判为疯癫，那在座受过洋学的叔伯，是不是也该去安定医院走一趟？”
角落里的族老咳了一声：“这……也不能这么说。”
“当然。”曲令颐合上本子，作者“小雪绒”推荐阅读《我科研女神在五零修拖拉机》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我不否认自己记公式、说俄语。但我问一句——是会算概率的人疯，还是靠算盘骗钱的人正常？”
曲德昌猛地拍桌：“放肆！”
“爸。”她看着他，“你昨天在主厅跟仆役说‘精神鉴定书明天必须送到’，对吧？风从西角门进来，带着桂花香，我说得没错吧？”
满堂静了下来。
曲德昌脸色变了：“你偷听？”
“我没靠近十步之内。”她淡淡道，“但你说话时习惯右手敲算盘第三列，一共敲了六下。那是你焦虑时的老动作。而且，你每次撒谎前，都会咬一下烟嘴内侧——今天它湿了两次，一次是说我疯，一次是说医生公正。”
她站起身，声音平稳：“我提议，请市立医院精神科重新鉴定。若我真有问题，自愿入院。但若您伪造文书、收买医师，那就请辞去商会职务，交出家族账本管理权。”
厅内鸦雀无声。
一位白须族老缓缓开口：“……也好。公道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曲德昌霍然起身，袖子带翻茶碗，褐色的水漫过桌面。“你们糊涂！这是家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既然是家事，”曲令颐盯着他，“您敢不敢当众联系那位医生？让他亲口说明诊断依据？”
“这……”曲德昌顿住。
“怎么？”她往前一步，“怕他露馅？”
“你！”他指着她，手指发抖，“你根本不是我女儿！你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附身？”她冷笑，“不如说，是你终于藏不住了。一条走私裙就能牵出海关编号，我不信您不知道后果。您急着把我关进去，不就是怕我查下去，连海外账户都翻出来？”
曲德昌嘴唇哆嗦，没再说话。他抓起算盘，转身就走，衣袖扫落椅垫，露出底下半截断裂的翡翠烟嘴。
曲明珠僵在原地，脸一阵青一阵白。她想说什么，却被一位族老挥手打断：“你先回去。今日之事，暂且作罢。”
人群陆续散去。曲令颐没动，等人都走完了，才慢慢收拾笔记本。她走出主厅时，日头己经偏西，院子里影子拉得很长。
她路过西回廊，昨日泼茶的地方砖面还湿着一块。她停下脚步，弯腰摸了摸栏杆——木头干了，但有道浅痕，像是指甲划过的。
回到书房，她关上门，拧亮台灯。灯光落在桌面上，照出一圈暖黄的光晕。她翻开另一本册子，封面写着“民国三十六年收支备忘”。纸页泛脆，边角卷起，像是多年无人翻动。
她抽出钢笔，开始一行行对照数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密的声响。窗外，扫帚声停了，鸟雀扑棱着飞过屋脊。
她低头写着，忽然觉得耳垂有些发烫。那粒朱砂痣贴着皮肤，微微跳了一下。
她没抬头，只是继续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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