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蹲在发电机旁,车链子刚上好,抬头看见曲令颐从实验室出来,手里抱着一叠纸,边走边翻。他赶紧站起身,想打招呼,她己经迈步上了土坡,脚步没停。
周予墨跟在后面半步远,手里拎着个牛皮文件袋,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神。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县人民银行的大门。
柜台里坐着三个穿灰布制服的职员,正低头算账。曲令颐把材料放在窗口,声音不高:“申请贷款,一万元,用于小型水利站建设。”
办事员抬头看了眼,又低头。“哪个单位批的?”
“我们自己做的测算,有图纸、预算、三年收益预测。”她递上文件,“灌溉五个村,亩产预计提升三成。”
办事员翻了两页,嘴角微动:“女同志搞科研,精神可嘉。但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得有上级红头文件。”
“红头文件还没下来,但工程不能等。”周予墨接话,“雨季前必须动工,否则引水渠没法试流。”
“那更不行。”办事员合上本子,“没批文,谁签字谁负责。你们回去等通知吧。”
曲令颐没动,手指点了点材料首页的签名栏:“我是项目负责人,所有数据经得起查。”
“负责人?”另一个职员从隔壁探头,“姑娘,你年纪轻轻,又是女的,银行怎么敢放款?万一中途撂挑子,这钱找谁要去?”
屋里静了两秒。
曲令颐把材料收回来,整整齐齐夹回文件夹,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周予墨紧跟着出去,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路上,风卷着沙粒打在裤脚上。她走得快,鞋底踩出一串浅印。
“他们怕担责。”周予墨开口。
“不是怕担责。”她盯着前方,“是觉得女人不配担这个责。”
“那就换个法子。”
“什么法子?”
“先找担保。”
她脚步一顿,看向他。
“马掌柜人脉广,试试看。”
当天傍晚,当铺门口的铜铃响了三声。马掌柜正在擦一块老怀表,抬头见是他们俩,手一抖,表盖差点掉地。
“这么晚来,事不小吧?”
曲令颐坐下,开门见山:“需要八百两银元作抵押,贷一万。”
马掌柜愣住:“你要建水利站?”
“对。”
“你知道这笔钱顶我当铺三十年流水?”
“我知道。”
马掌柜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上次你说要卖节水器,我说‘技术要发光’,结果真照到了港澳。这次……”他拍了下桌子,“我也信一回光!”
他拉开柜底暗格,取出一串钥匙:“金库在后院,明早我就去办担保手续。”
曲令颐没道谢,只点头:“手续办好,钱三天内必须到账。”
“银行那边——”
“我去让他们开眼。”
夜里十一点,实验室灯还亮着。林秀兰趴在桌上核账,眼皮首打架。曲令颐站在桌边,手里捏着一支铅笔,耳垂那点红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账没问题。”林秀兰揉着眼睛,“咱们近三年纯利九千二百块,全存信用社,一分没动。”
“够了。”她把铅笔放下,“他们要证据,我们就给铁证。”
第二天清晨,银行门前围了一圈人。
七八个木箱堆成小塔,封条完整,印着“曲氏当铺金库”字样。箱子缝里漏出银元边角,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行长冲出来时领口还没扣好:“谁干的?!这是非法质押!”
曲令颐站在台阶下,手里拿着合同副本:“您昨天说‘要有抵押’,现在有了。请签。”
“这……这不合规矩!”
“您说的规矩,是‘女性不能独立贷款’,还是‘没有抵押不能放款’?”
人群嗡嗡议论起来。
“那是马掌柜的金库?!”
“听说押上了全部家底!”
“为了修水渠?”
记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咔嚓拍了张照。
行长脸色铁青:“你这是胁迫!”
“不是胁迫。”她把合同往前递,“是履约。您只要签字,箱子立刻搬走。”
银行里几个职员扒着窗户看,没人说话。
足足五分钟,行长才咬牙接过笔,在担保栏签下名字。
曲令颐收起合同,转身就走。箱子原地不动。
“你不搬?”有人问。
“银行自己处理。”她说,“既然是抵押物,就该由他们保管。”
消息传得比风快。中午,县革委会来了电话,说要设立“女性科研专项扶持基金”,首批拨款五千元。
马掌柜听说后,坐在柜台后摇蒲扇,咧嘴一笑:“铜板响叮当,技术要发光。这话我自己都快忘了。”
周予墨把液压泵图纸塞进她抽屉时,她正趴在桌上画施工图。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材料清单列好了。”她头也不抬,“明天去供销社跑一趟,水泥、钢管、阀门,能订多少订多少。”
“钱到位了,别太赶。”
“雨季前必须完工。”
“你还熬得住?”
她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睡,机器也得转。”
周予墨没再说话,只是把红蓝笔放在她手边,然后退出去,轻轻带上门。
夜里,实验室只剩她一个人。窗外打谷场空荡荡,发电机静静立着,链条松垮地垂在地上。
她翻到图纸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小字:**水利站一期,资金落实,开工倒计时十七天。**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马掌柜的金库,七日内归还。**
墙上的钟指向一点。她揉了揉太阳穴,伸手去拿茶缸,发现杯子早就凉透。
远处传来狗吠,一声,两声,接着没了。
她站起来,走到墙角的工具架前,取下一把扳手,拧开配电箱盖板。线路老旧,接口发黑,她用砂纸一点点打磨。
突然,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没回头,手里的动作也没停。
门被推开,一阵风卷进来。周予墨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帆布包。
“省机械厂的样品目录。”他把包放在桌上,“新型水泵型号,比旧款效率高西成。”
她嗯了一声,继续接线。
“你还不睡?”
“睡了。”
“几小时?”
她停下动作,回头看他:“你记性挺好。”
他推了下眼镜:“我记数据。”
“那你算算,”她把砂纸递过去,“这根线能撑几天?”
他接过,摸了摸接口:“最多一周。得换新电缆。”
“那就写进第二批采购单。”
他没动,盯着她看了会儿:“你耳朵红了。”
她一愣,抬手碰了下耳垂。那点红在灯光下微微发烫,像烧了一角的纸。
“没事。”她说,“就是有点痒。”
他从包里抽出一张纸,摊开:“这是我重新算的扬程曲线。按你原来的方案,枯水期可能供不上。”
她接过,快速扫了一遍,眉头皱起:“你加了二级加压?”
“不然不够。”
“耗电翻倍。”
“但稳定。”
她盯着图纸看了很久,忽然说:“你昨晚根本没睡。”
他没否认。
“你这样下去,脑子会锈住。”
“那你教我保养。”
她扯了下嘴角,把图纸折好塞进文件夹:“明天早上六点,材料组开会。你来讲水泵选型。”
“行。”
他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周予墨。”
“嗯?”
“谢谢你。”
他背对着她,肩膀动了动:“不用。我是技术人员,只认数据。”
门关上后,她坐回桌前,打开牛皮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
**水泵升级方案可行,需追加预算一千二。**
笔尖顿住,又添了一行:
**他眼底发青,但算得准。**
窗外,风掠过打谷场,发电机链条轻轻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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