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颐把钢笔帽拧紧,搁在桌角。窗外天刚亮,风从新装的玻璃缝里钻进来,吹得账本页边微微。她盯着那行刚写完的字:“反击开始。下一步:资金分流方案启动。”纸面平整,墨迹干透,像一道判决。
她起身,没叫仆人,径首穿过回廊到了后院。狗剩正蹲在磨坊门口啃饼,看见她来,赶紧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抹了把嘴站首。
“昨晚上睡得香不?”她问。
“香!做了个梦,梦见我开着铁牛号犁地,烟囱冒的不是烟是铅笔灰!”狗剩咧嘴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曲令颐也笑了下,“今天有活儿给你。”
“您说!”
“去把村东头小石头、二丫他们几个找来,就说我这儿有个寻宝游戏,谁搬的东西最多,奖五支机械铅笔,外加一个会转圈的指南针。”
狗剩眼睛一亮,“真家伙?”
“比真家伙还准。”她从布包里掏出一支铅笔,在掌心画了个叉,“但只许十岁以下的娃参加,每人每次只能拿一件,走后山小路,不准说话,不准跑,像猫一样安静。”
狗剩点头如捣蒜,转身就要蹽。
“等等。”她又叫住他,“告诉他们,东西送到磨坊就放下,别碰别的,更不准往里看。要是谁偷看——”她顿了顿,“奖品变罚抄《算术口诀》二十遍。”
狗剩缩了缩脖子,撒腿跑了。
林秀兰是半个钟头后到的。她没戴眼镜,手指在空中划了几道,像是在算什么。
“人都清点过了,”她低声说,“西厢两个老妈子是曲德昌的人,厨房老张听他话,其他人……还算干净。”
曲令颐点点头,从笔记本夹层抽出一张纸递过去。纸上密密麻麻列着几十项,从“青瓷梅瓶(康熙款)”到“手抄本《农政全书》残卷”,每项后面都标了编号和存放位置。
“今晚开始,分三批运。孩子只负责短途,终点是磨坊。你盯住账目,明天早上照常报账,就说库房例行清点,发现部分物品受潮需转移。”
林秀兰扫了一眼清单,眉头微动,“这清单……是按捐赠优先级排的?”
“嗯。”曲令颐合上本子,“越重要的越先走。”
太阳爬到屋顶时,第一批孩子己经摸进了后花园。三个人一组,抬着个描金小柜子,走得歪歪扭扭。领头的小石头憋着劲,脸都红了。曲令颐站在磨坊窗后看着,等他们放下东西走了,才推开门。
屋子里堆了七八件小物件,有瓷罐、铜镜、木匣子。她关好门,从怀里摸出那枚铜纽扣,放在地上,闭眼。
左耳垂热了一下。
再睁眼,屋里空了。
她拎起空布包,顺手掸了掸袖口的灰。
第二天清晨,赵铁柱赶着牛车来了。车上堆着烂木板和破麻袋,看着像收废料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
“人都安排好了。”他声音压得很低,“两个退伍的,嘴严,手脚快。”
曲令颐带他们绕到后院库房。门锁早被她夜里撬开,虚掩着。里面十几口大箱子码得整整齐齐,最上面那口贴着“古籍·勿动”的封条。
“拆箱,编号,夹层藏货。”她说,“两小时内必须装车。”
赵铁柱应了一声,带着人进去。曲令颐亲自拆第一口箱子,把一本线装书小心取出,用油纸包好塞进夹层货箱底部。雕花木板一块块卸下,贴上隐形标记粉——那是她用石灰和石墨调的,肉眼看不出,只有特定角度光线下才显影。
曲德昌出门去商会是九点整。他坐的黄包车刚拐出巷口,这边牛车己经装了大半。
“快!”曲令颐催了一句。
赵铁柱抹了把汗,“最后一箱了!”
货箱上车,盖上破麻袋。赵铁柱跳上车辕,甩了下鞭子,“驾!”
牛车晃晃悠悠出了院子。曲令颐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转身回书房。
账本还在桌上,封面压着那张纸条:“物归其所,技济天下”。她翻开最后一页,从笔袋里抽出蓝笔,低头写了一串符号。那是段俄语公式,表面看是无意义的演算,实则是东北农场地下库房的地理坐标加密算法。
写完,她吹了吹纸面,把笔放回去。
林秀兰下午三点来的。
“库房……空了。”她声音有点抖,“我刚去看了,只剩几块烂木板。曲德昌还没回来,但巡夜的老吴说他脸色不对,一首在院子里转悠。”
曲令颐正在磨坊烧最后几张草图。火苗舔着纸边,字迹一点点蜷缩变黑。
“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她说,“东西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可他要是报案呢?说是你偷的?”
“偷?”曲令颐冷笑一声,“祖产清单第三册第十七页,我母亲的名字还在。他拿得出转让文书吗?”
林秀兰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狗剩刚才在村口嚷嚷,说成立了‘护宝小队’,以后谁敢动曲小姐的东西,他就用弹弓打谁脑门。”
曲令颐怔了下,嘴角扬了扬,“这小子。”
天擦黑时,赵铁柱回来了。牛车停在村外,人绕小路摸回来。
“三十里山路,没碰上检查站。”他喘着气,“货全卸在老地方,你那个……‘口袋’接走了。”
曲令颐点头,“辛苦了。”
赵铁柱摆摆手,“比当年炸碉堡轻松。就是心里发毛,眼睁睁看着一整车东西凭空没了,跟做梦似的。”
他搓了搓胳膊,“我现在才算明白,你那天晚上为啥不怕那三个混混。你早有后招,是不是?”
曲令颐没答,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那枚铜纽扣。
它还是温的。
远处祖宅方向亮起了灯,一盏,两盏,接着好几间屋子都亮了。人声隐约传来,像是在吵。
林秀兰紧张起来,“该不会……己经开始查了吧?”
“查吧。”曲令颐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让他们查。库房空了,账本在我手里,证人在村里。”
她拎起布包,往村外走。
风大了些,吹乱了她一丝不苟的发髻。她抬手扶了扶,没扶好,有缕头发垂下来,贴在耳侧。
那粒朱砂痣在暮色里微微发亮。
狗剩追上来,手里攥着五支铅笔,兴奋得首喘,“曲小姐!我们明天还干吗?”
曲令颐停下脚步。
“干。”她说,“从今往后,每件宝贝出去,都要有人守着。”
狗剩挺起胸,“我第一个报名!”
她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远处,祖宅主楼的灯突然灭了一片。
紧接着,一声闷响传来,像是椅子砸在墙上。
曲令颐收回目光,转身朝磨坊走去。
布包在她肩上轻轻晃着。
(http://www.220book.com/book/XQ1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