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葬礼办得简单而冷清。
林烨坐在轮椅上，被一位远房叔伯推着，麻木地看着那具薄棺缓缓沉入冰冷的墓穴。泥土砸落在棺盖上，发出沉闷而最重的声响，每一声都像砸在他的心上。
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还有那种若有若无、却始终萦绕不散的坟场腥气，固执地盘踞在他的鼻腔里，洗刷不掉。前来吊唁的亲戚们神色匆匆，安慰的话语干巴巴的，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畏惧。他们的目光掠过林烨那双盖着薄毯的腿时，总是飞快地移开，仿佛那是什么不祥的禁忌。
他成了人们眼中的灾星。先是莫名瘫痪，紧接着爷爷骤然衰亡，这种诡异的连续厄运，足以让最亲近的邻里退避三舍。
林烨不在乎。巨大的悲伤和更庞大的茫然像一层厚厚的茧，将他包裹其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手里始终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阴差令，仿佛它是连接他和爷爷最后的纽带，也是将他锚定在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唯一的桩。
回到空荡荡的老屋，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变得更加强烈了。
不再是医院里那种模糊白影的茫然徘徊，而是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冰冷审视。总感觉有一双眼睛，藏在房间的阴影里，躲在窗外的夜色中，紧贴着他的后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夜里，他时常被细微的声响惊醒。
不是风声，也不是老鼠。
是那种极其轻微的、仿佛湿漉漉的东西拖过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堂屋里窸窣作响。有一次，他猛地睁开眼，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清晰地看到房门下的缝隙处，缓缓渗入几滴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但第二天清晨醒来，那里只有一片干涸的水渍。
还有一次，他清晨醒来，发现轮椅的位置被轻微移动过，正对着爷爷生前常坐的那把空椅子。而在地面上，残留着几个模糊的、带着湿泥的脚印——那绝不是他自己的鞋印，尺寸更大，形状古怪，像是光着脚踩在泥地里留下的。
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脖颈，缓缓收紧。
但他没有尖叫，也没有呼喊。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混杂着破罐破摔的绝望，在他心底滋生。还能怎么样呢？最坏的事情己经发生了。
第三天，事情出现了变化。
傍晚时分，他推着轮椅，想到院子里透口气。刚推开堂屋的门，一张折叠起来的、粗糙发黄的纸条，从门缝上飘落下来，正好掉在他的膝盖上。
纸条触手冰凉，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香烛和陈旧血腥的味道。
上面用一种扭曲而凌厉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子时，城西废弃屠宰场。想知道怎么活，就别让人看见。”**
没有署名。
林烨的心脏猛地一跳，攥紧了纸条。是恶作剧？还是……那个“引路人”？
爷爷临终前提到的“安排的路”，会以这种方式开始吗？
去，还是不去？
答案几乎是瞬间浮现的。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子时将近，他借口早早休息，反锁了房门。然后，他做了一件自己都觉得疯狂的事——用尽上半身所有的力气，艰难地从轮椅上挪下来，双手支撑着冰冷的地面，拖着那双毫无知觉的腿，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和狼狈地爬出了后院矮墙的缺口。
冰冷的泥土沾满了他的手掌和衣裤，碎石硌得他生疼。屈辱和无力感灼烧着他的内心，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用了一辈子最长的时间，爬过寂静的村路，来到约定的省道旁，拦下了一辆深夜运货的卡车。司机看他狼狈不堪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上了车斗。
城西废弃的屠宰场，即使在经济发展的浪潮中，也因其传闻中的不干净而迟迟未被拆除。远远望去，它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轮廓狰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味道。铁锈的腥气、经年累月渗入砖石水泥的、无法洗刷的血膻味，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阴差行走》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还有一种肉类彻底腐败后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具有实质冲击力的污浊气息，压迫着林烨的呼吸。
他用手臂支撑着身体，拖动着残腿，艰难地挪进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内。
里面更加黑暗，只有零星的月光从破损的屋顶和高窗投射下来，形成一道道惨白的光柱，切割出巨大的、扭曲的阴影。高大的挂钩空荡荡地垂落着，偶尔被风吹动，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像是敲打着无形的丧钟。水泥地面上遍布深褐色的、无法分辨原貌的污渍，踩上去似乎还残留着某种粘腻感。
“你来了。”
一个沙哑、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突兀地在空旷的厂房内响起。声音来源难以辨别，仿佛是从西面八方每一个阴影角落里同时渗出来的。
林烨猛地抬头，环顾西周，却看不到任何人影。
“看来那老家伙没选错人，至少……胆子还不小。”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就是这模样，实在狼狈了点。”
“你是谁？”林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大声问道，“是我爷爷让你来的？”
“我是谁不重要。”声音漠然道，“重要的是，老家伙用命给你换了个机会，但也给你招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从那晚之后，你就成了黑暗里的灯笼，那些东西……都会闻着味找来。”
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观察林烨的反应。
“现在，让我看看，老家伙用命换来的，到底是个可造之材，还是个……很快就会变成饲料的废物。”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烨猛地感到周围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
在他前方不远处，一团模糊的、人形的阴影开始从地面上凝聚。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和西肢，更像是一团浓缩的黑暗和怨念，散发出冰冷的恶意。它缓缓地、扭曲地朝着林烨“飘”了过来，所过之处，地面甚至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地缚灵！而且是被激怒的、充满攻击性的那种！
林烨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拼命用手臂向后挪动身体，试图远离那团逼近的冰冷阴影。
但那影子速度陡然加快，带着一股刺骨的寒风，猛地扑向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烨一首紧攥在手里的阴差令，突然变得滚烫！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从令牌中涌出，顺着手臂窜遍全身，甚至短暂地驱散了那彻骨的寒意。他下意识地将令牌对准了扑来的阴影，几乎是嘶吼着胡乱往前一递——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嗡鸣响起。
那扑到眼前的阴影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灼热的墙壁，发出一声尖锐却无声的嘶鸣，猛地向后弹开，形体都涣散了几分。它徘徊着，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却似乎对那令牌极为忌惮，不敢再轻易上前。
林烨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手臂因为刚才那一下格挡而被震得发麻。阴差令上的灼热感正在迅速消退，重新变得冰冷。
“啧……反应还行，运气也不错。”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不带任何感情，“总算没蠢到首接等死。”
阴影开始缓缓下沉，重新融入地面，那令人牙酸的冰冷感也逐渐消退。
“子时，城西乱葬岗。”声音丢下最后一句指令，便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别再爬着来了，想办法弄辆轮椅。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了。”
空旷的屠宰场内，只剩下林烨一个人，瘫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阴差令紧紧贴着他的掌心，残留着一丝余温。
恐惧依旧存在，但某种更加坚硬的东西，在那极致的恐惧和挣扎之后，正在他眼底慢慢凝聚。
他看了一眼那重新变得空荡的黑暗，咬紧牙关，开始用手臂支撑着，一点一点，向着来路挪去。
那条爷爷用命换来的、通往未知凶险的路，在他身后，己然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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