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嘉兰学院的哥特式钟楼敲过下午五点时，林宇轩正把最后一本《货币银行学》塞进帆布包。
窗外的梧桐叶被骤雨打得翻卷，水珠顺着雕花窗棂往下淌，在大理石窗台上积成蜿蜒的小溪——
这所建在半山腰的贵族学院连雨水都透着矜贵，却压不住近半个月来疯传的阴云。
“又有人说昨晚看见苏曼了。”身后两个穿定制JK裙的女生压低声音，香奈儿的链条包在桌角轻轻晃，“就在西配楼楼下，白裙子飘着，头垂得快贴到胸口……”
林宇轩脚步顿了顿。苏曼是上个月从西配楼天台跳下来的艺术系女生，据说死前留了封没写完的信，之后每到阴雨天，就有人撞见她在楼下徘徊。
起初学校还压着消息，首到上周学生会主席在停车场被“东西”缠上，连夜送进医院，校董们才终于松口，说要请“高人”来看看。
他背着包走出图书馆，雨势比刚才更急了。黑色伞面被风掀得发响，视线里突然撞进一抹扎眼的石青色——
西配楼前的喷泉水池边，站着个少年。
少年很高，却透着股没长开的清瘦，墨色长发用支白玉簪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颈侧。
身上穿的不是现代服饰，而是件广袖收腰的锦袍，云纹刺绣在雨里泛着柔光，下摆沾了泥点，却丝毫不显狼狈。
他手里捏着张明黄色的符纸，另一只手握着柄半尺长的桃木剑，正弯腰往水池里洒着什么，动作专注得像在完成一场仪式。
周围己经围了些学生，举着手机小声议论。
“这谁啊？拍短视频的吧？道具挺用心啊，这锦袍看着不像便宜货。”
“会不会是哪个剧组来借景？没听说学校批了啊……”
“长得也太绝了吧，这睫毛，这下颌线，比艺术系那几个校草还能打！”
林宇轩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凑这种热闹，尤其是在西配楼这种地方。但雨实在太大，少年的锦袍肩头己经湿透，墨发滴着水，顺着脸颊往下滑，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顾着手里的动作。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伞面微微倾斜，遮住少年头顶的雨丝：“喂，下这么大的雨，你还拍什么视频？也不怕淋感冒了。”
少年终于抬头。
那是张极好看的脸，肤色是冷调的白，眉骨锋利，眼尾微微上挑，却没半点轻浮。
最打眼的是他的睫毛，又密又长，沾着的雨珠像碎钻，眨眼时轻轻晃了晃，竟让人忘了呼吸。
他的眼神很淡，像蒙着层雾的湖面，落在林宇轩脸上时，没什么温度：“拍什么视频？我在做事。”
“做事？”林宇轩愣了愣，才发现少年手里的符纸不是道具——
纸角泛着陈旧的黄，上面用朱砂画着他不认识的纹路，沾水后晕开一点红，像血。而他刚才洒进水里的，是些黑色的颗粒，凑近了能闻到点淡淡的檀香。
“林宇轩！”
一道不耐烦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林宇轩回头，就看见林浩宇撑着把黑色的伞，身后跟着两个穿西装的跟班，正快步走过来。
林浩宇是他三哥，林家二房的儿子，向来眼高于顶，最看重面子。
他扫了眼少年，又看向林宇轩，嘴角勾起抹嘲讽：“你俩认识？怎么，想拍短视频出名啊？这路子挺野。”
“不认识。”林宇轩皱眉，往旁边站了站，下意识想把少年挡在身后——
他不喜欢林浩宇这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更不喜欢他用这种语气说别人。
“不认识？”林浩宇嗤笑一声，伸手戳了戳林宇轩的肩头，力道不轻，“那你在这凑什么热闹？别给我丢人，赶紧带他回去——下这么大雨，抽什么风！”
他的目光落在少年的锦袍上，眼神更轻蔑了：“还有你，哪来的？拍视频不会挑个好天？穿着这身奇装异服在学校晃，想碰瓷？”
少年没说话，只是握着桃木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林浩宇没理会少年，又转头盯着林宇轩的衣服，眉头皱得更紧：“你瞧瞧你这样子，家里是没衣裳给你穿？天天穿的不是卫衣就是运动装，你要给谁丢人！”
“我怎么丢人了？”林宇轩忍了忍，还是没压住火，“这卫衣是始祖鸟的，运动鞋是麦昆，加起来几千块，还不够？”
“几千块？”林浩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围的学生都看过来，“他妈的路边乞丐都比你穿的好！你那黑卡留着长毛？一个月给你那么多零花钱，你省着给谁呢？”
林宇轩的脸沉了下来。他是林家的私生子，母亲早逝，十岁才被接回林家。父亲对他不算差，每月给的零花钱够普通人家过一年，但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外人”，不敢张扬。
穿得低调点，只是不想卷入林家那些没完没了的争斗——可在林浩宇眼里，这永远是“丢人”。
“我的钱怎么花，跟你没关系。”他咬着牙，声音冷了下来，“还有，他不是拍视频的，你别胡说。”
“我胡说？”林浩宇挑眉，伸手就要去推少年，“我看他就是来骗……”
他的手还没碰到少年的肩膀，少年突然动了。
只见他手腕一翻，桃木剑的剑尖轻轻点在林浩宇的手背上。动作不快，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力道，林浩宇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疼得龇牙咧嘴：“你他妈……”
“别碰我。”少年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眼神里像是结了层冰，“这里不干净，离远点，对你好。”
林浩宇愣了愣，随即恼羞成怒：“你他妈吓唬谁呢？还不干净？我看你就是个骗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风突然卷过。西配楼的窗户“哐当”一声被吹开，雨点斜着砸进去，隐约能看见里面漆黑的走廊。
刚才还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连雨声都好像小了点——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铁锈混着霉味。
少年的脸色变了变，低头看了眼水池。刚才洒进去的黑色颗粒，此刻竟浮了起来，在水面上排成一个奇怪的阵型，而那张黄符纸，不知何时飘到了水池中央，朱砂纹路在雨里慢慢变红，像活过来一样。
“别说话。”少年的声音压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站稳了，别乱动。”
林宇轩心里一紧。他不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只是从小到大，从未真切感受过。
可此刻，看着少年紧绷的侧脸，听着耳边突然变得诡异的寂静，他竟下意识地攥紧了伞柄，连呼吸都放轻了。
林浩宇还想说什么，却被跟班拉了拉。那跟班脸色发白，指了指水池——水面上的黑色颗粒突然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而漩涡中央，竟慢慢浮起一缕白色的雾气，像人的形状，在雨里轻轻晃着。
周围的学生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有人开始往后退，手机都忘了举。
少年深吸一口气，桃木剑横在胸前，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铜铃，轻轻一摇。
“叮——”
铃声清脆，却带着股穿透力，在雨里荡开。那缕白色雾气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瞬间缩成一团，又想往水下钻。
“走不了了。”少年的眼神沉了下来，声音里多了几分笃定，“既然来了，就该有个了断。”
他抬手将黄符纸往空中一抛，桃木剑跟着刺出，剑尖正好穿过符纸，朝着那团白雾挥去。
朱砂纹路在接触到白雾的瞬间，突然爆发出一阵红光，伴随着“滋啦”一声轻响，白雾里传来一阵模糊的呜咽，像是女人的哭声，在雨里飘了很远。
林宇轩站在伞下，看着少年在雨里的身影。石青色的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墨发飞扬，侧脸在红光的映照下，竟透着股惊心动魄的美。
他突然觉得，刚才那些议论“拍视频”“道具”的话，都荒唐得可笑——眼前这个少年，根本不是什么跑龙套的，他是真的在“做事”，在做一件别人都看不懂，却足以让人心生敬畏的事。
他看着少年握着桃木剑的手，看着他睫毛上还没干的雨珠，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轻了些：“需要帮忙吗？”
少年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雨珠从他的睫毛上滑落，滴在脸颊上，又顺着下颌线往下，没入锦袍的领口。
他的眼神软了点，不像刚才那么冷，却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你站远些。”
林宇轩没动。他只是把伞又往少年那边递了递，确保能遮住他的后背：“我帮你撑着伞吧，雨太大了。”
少年盯着他看了几秒，没再拒绝。他转回头，桃木剑再次挥出，红光又亮了起来，这次的光芒比刚才更盛，几乎照亮了整个喷泉水池。
林浩宇站在不远处，脸色己经从恼怒变成了惊愕，嘴里喃喃着“不可能”，却再也没敢上前一步。
周围的学生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少年偶尔摇动铜铃的清脆声响。
林宇轩撑着伞，看着少年的背影，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好像，有点想认识这个穿锦袍的少年了。
铜铃的脆响在雨幕里荡了最后一圈，明澈握着桃木剑的手腕轻轻一收，剑尖的红光便像潮水般退去。
水池中央的白雾己经散得干净，只剩那几张黄符纸泡在水里，朱砂纹路褪成淡粉，像被雨水洗去了戾气。
周围的学生还没从刚才的震惊里缓过神，有人小声嘀咕着“是特效吧”，却没人敢再举着手机凑近——
林浩宇早就带着跟班溜了，临走前看明澈的眼神，竟掺了点说不清的忌惮。
少年没理会那些议论，弯腰蹲在水池边收拾东西。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深蓝色的锦囊，先把桃木剑擦干净收进去，又小心翼翼地捡起水里剩下的符纸，叠好塞进另一个小盒里。
石青色的锦袍下摆沾了泥，被他随手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脚踝，上面还沾着片碎叶。
细密的雨丝落在他束发的白玉簪上，晕开一圈淡淡的水光。
林宇轩撑着伞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指尖翻飞的动作，没出声打扰。首到少年把最后一个铜铃放进锦囊，拉上绳结，他才开口：“都处理完了？”
少年点点头，站起身时晃了晃——许是站得太久，又淋了雨，脸色有些白。
他抬头看向西配楼，窗棂上的雨水还在往下淌，刚才那股铁锈混着霉味的气息，己经淡得几乎闻不到了。
“暂时压下去了。你最近没事别往这边走，七天后才安全。”
“安全？”林宇轩挑了挑眉，终于还是问了句，“真有鬼？”
“不是鬼，是执念。”少年垂眸，“这姑娘有心事未了，死前攒了太多气，现在是在找害了她的人。”他没多说细节，语气里却没了刚才的冷硬，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惋惜。
林宇轩“哦”了一声，没再追问。目光落在明澈湿透的锦袍上，领口往下浸出深色的水痕，连束发的碎发都在滴水，顺着脖颈滑进衣服里。
“你衣服都湿透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宿舍楼，“要不要去我宿舍换身衣服？这里都是小公寓式的，一间只有一个人，不会有人打扰你。”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会儿。雨丝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像沾了层薄霜，他的眼神比刚才软了些，不再是冰湖，倒像蒙着雾的温水。几秒后，才轻轻点头：“也好。”
林宇轩把伞往明澈那边又斜了斜，大半个伞面都罩住了他。两人并肩往宿舍楼走，雨鞋踩在石板路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路上偶尔碰到几个学生，都忍不住往明澈身上瞟——
那身锦袍实在扎眼，再配上他束在脑后的长发，怎么看都和这所满是定制西装、名牌包的贵族学院格格不入。
少年没理会那些目光，只是偶尔会偏头看一眼路边的梧桐，像是在确认什么。
“对了，”林宇轩突然想起还没问他名字，“你叫什么？”
“明澈。”少年的声音很轻，像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明亮的明，清澈的澈。”
“明澈……”林宇轩在心里念了一遍，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名字挺特别。我叫林宇轩，宇宙的宇，轩敞的轩。”
明澈“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却悄悄往林宇轩身边靠了靠——方才离得远林宇轩大半个肩头都湿了。
宿舍楼离西配楼不远，几分钟就到了。电梯门打开，林宇轩按了18楼，轿厢里的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
林宇轩穿的卫衣是低调的深灰色，背着帆布包，明澈的石青色锦袍在明亮的灯光下，云纹刺绣泛着柔光，长发垂在肩后，像幅水墨画。
出了电梯，林宇轩掏出钥匙开了门。推开门的瞬间，暖光扑面而来——
客厅是极简的现代风，地面铺着意大利进口的大理石，泛着冷调的光，沙发是浅灰色的真皮款，旁边摆着个胡桃木边几，上面放着盏银色的台灯，墙上没挂多余的装饰画，只嵌了块巨大的智能屏幕，此刻正显示着天气预报。
“随便坐，”林宇轩把伞靠在玄关的伞架上，弯腰换鞋，“我去给你找身干净衣服。”
他的宿舍是两室一厅，客厅连着阳台，阳台上摆着张藤椅和几盆绿植，叶子上还沾着雨水。
卧室在里间，林宇轩走进去时，明澈站在客厅中央，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很快，林宇轩拿着套衣服出来了：“是我没穿过的，你应该能穿。”
上衣是件米白色的羊绒衫，裤子是浅灰色的休闲裤，质地柔软，叠得整整齐齐。他把衣服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明澈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明澈的手很凉，像刚沾过冰水，林宇轩的指尖却带着体温，一触即分。
“谢谢。”明澈接过衣服，低头看了看，羊绒衫的领口绣着个小小的“L”，很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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