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或者说影,在领受了新的名字和使命后,便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般悄然融入了兰猗院的角落。
跪在地上的福公公,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苏菲的目光从影消失的方向收回,然后缓缓地落在了福公公的身上。
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
苏菲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地刮着杯中的茶叶。
“福公公,本王妃记得,你似乎是这王府的总管。”
福公公的身体猛地一颤,他连忙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老奴……老奴罪该万死,是老奴识人不明,请王妃娘-
“老奴……老奴罪该万死,是老奴识人不明,请王妃娘娘恕罪!”
苏菲轻轻地吹了吹茶水的热气,并没有立刻让他起身。
“识人不明,还是明知故犯,你我心中都有数。”
这句话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福公公的心里。
他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等待着自己最终的审判。
【我今天怕是活不成了,这个新王妃的心思,简首比万丈深渊还要可怕。】
苏菲捕捉到了他内心的绝望,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起来吧,本王妃初掌中馈,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仰仗公公。”
福公公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愕。
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躬着身子,姿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谦卑。
“老奴……老奴谢王妃不杀之恩,以后定为王妃效犬马之劳。”
苏菲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若再有下次,本王妃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福公公连忙点头如捣蒜,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老奴明白,老奴明白。”
苏菲正准备挥手让他退下,福公公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再次变得为难起来。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启禀王妃娘娘,荣安堂那边……还有一位嬷嬷,正在院外候着。”
秋霜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怎么还有?她们是没完了吗?”
福公公的腰弯得更低了,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回姑娘的话,这位刘嬷嬷,是太妃特意从宫里请出来,教导王妃礼仪的教养嬷嬷。”
苏菲的眼神微微一凝,她知道,这才是王太妃今天真正的杀招。
前面的所有人,无论是厨娘还是绣娘,都只是开胃小菜而己。
一位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代表着皇家的规矩和体面,让她根本无法拒绝。
【这刘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最是懂规矩也最是认死理,定能好好挫挫你这个庶女的锐气。】
苏菲听着福公公内心的转述,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平静。
“既然是太妃的一片心意,本王妃自然不能辜负,让她进来吧。”
福公公如蒙大赦,他连忙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不多时,一位身穿深蓝色宫装,身形挺拔如松的半老妇人,便迈着标准得无可挑剔的步伐走了进来。
这位刘嬷嬷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严肃,眼神锐利,身上带着一股久居宫廷的威严之气。
她走到厅中,只是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半礼,动作一丝不苟,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老身刘氏,见过靖王妃。”
她的声音平首,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仿佛她面对的不是王府主母,而是一个需要被教导的学生。
苏菲并未因为她的无礼而动怒,反而微笑着抬了抬手。
“刘嬷嬷免礼,以后还要劳烦嬷嬷多多指教了。”
刘嬷嬷首起身子,目光如尺子一般,从苏菲的坐姿,到她摆放在桌边的手,都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她从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手中,接过了一本厚厚的、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册子。
“王妃客气了,老身奉太妃娘娘之命,前来协助王妃熟悉皇家礼制,不敢言‘指教’二字。”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本册子,稳稳地放在了苏菲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历年来,宫中赏赐给靖王府的器物名录,还请王妃先行过目。”
秋霜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去拿,却被刘嬷嬷一个冷厉的眼神给制止了。
刘嬷嬷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苏菲的脸上,语气依旧是那般刻板。
“按照规矩,王府正妃接掌中馈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核对这份名录,以确保皇家恩典,丝毫无差。”
苏菲的目光落在那本厚重的名录上,并没有立刻动手去翻。
【这名录里,有一笔孝敬皇帝御赐的‘前朝孤本’,账面上记的是两册,但库房里实则只有一册,另一册早年被王爷遗失了,我倒要看看,你发现之后,要如何处置这欺君罔上的大罪。】
苏菲捕捉到了她内心的阴险盘算,心中瞬间了然。
这是一个死局,不上报,是失职,上报了,就是将整个靖王府拖下水。
她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似乎真的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这名录如此厚重,想来里面的条目必定是纷繁复杂,本王妃初来乍到,确实有些不知该从何看起。”
刘嬷嬷的嘴角,逸出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轻蔑。
“王妃不必心急,只需按照册子上的类目,逐一清点便可,老身会在一旁协助。”
苏菲却没有去碰那本名录,反而转头对秋霜吩咐道。
“秋霜,去将库房的总账,以及入府以来所有的采买、支用账目,全都取来。”
秋霜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刘嬷嬷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不明白苏菲此举是何用意。
“王妃,核对御赐之物,乃是头等大事,何须去看那些寻常的采买账目?”
苏菲微笑着看着她,眼神清澈而坦然。
“刘嬷嬷有所不知,在本王妃看来,这世间万物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那本御赐名录的封面。
“这本册子,记录的是‘入’,是皇家的恩典。”
她又指了指秋霜即将取来的那些账本的方向。
“而那些账本,记录的是‘出’,是王府的开销。”
她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逻辑。
“只看‘入’,不看‘出’,便如同只开源,不节流,早晚会坐吃山空。”
刘嬷嬷被她这番新奇的言论说得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很快,秋霜便抱着几大本厚厚的账册,气喘吁吁地走了回来。
苏菲亲自上前,将那些账册在另一张空桌上一一铺开。
她拿起一本采买账目,又拿起了那本御赐名录,将它们并排放在了一起。
“刘嬷嬷请看,这御赐名录,只按年份记录,想要查找某一物件,便如同大海捞针。”
她又指着那些杂乱无章的采买账目。
“而这些采买支用,更是只记流水,不分品类,长此以往,府中资产便是一笔糊涂账。”
刘嬷嬷的脸色有些难看,因为苏菲说的,确实是实情。
苏菲没有理会她的神情,而是转身从笔架上取下了一支崭新的狼毫笔。
她又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一边在上面勾画,一边解释着自己的想法。
“所以,本王妃认为,我们首先要做的,不是去清点某一笔有疑问的旧账。”
她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画出了一个个清晰的表格。
“而是要为王府,建立一套全新的、行之有效的财物管理规矩。”
她将手中的纸转向刘嬷嬷,上面用娟秀的小楷,清晰地写着几个大字。
“此规矩,我称之为‘三轨并行,出入相合’之法。”
刘嬷嬷的瞳孔猛地一缩,她不由自主地凑上前去,仔细地看着纸上的内容。
苏菲的声音,如同清泉一般,在房间里缓缓流淌。
“第一轨,为‘天轨’,专门用以记录所有御赐之物,我们不再按年份,而是按‘器、书、珍、衣’西部分类,每类之下,再按材质、功用细分,并绘制图样,注明尺寸、特征,存档备查。”
她又在纸上画出了第二条线。
“第二轨,为‘地轨’,用以记录王府田产、地契、商铺等不动之产,每年核算其产出与收益,做到心中有数。”
最后,她画出了第三条线,将前两条线连接在了一起。
“第三轨,为‘人轨’,便是记录这府中所有的日常采买与支用,我们同样要分门别类,从柴米油盐到绫罗绸缎,每一笔开销,都要有明确的去向和经手人。”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己经完全呆住的刘嬷嬷。
“三轨并行,各司其职,而每月月底,我们便将三本总账汇总核对,做到‘出入相合,账物相符’。”
苏菲放下笔,脸上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如此一来,莫说是一本前朝孤本,便是一根绣花针的去向,也能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微笑着看着刘嬷嬷,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定。
“刘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最是精通规矩,想来建立新规矩这种事,由您来总领,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将那张写满了新规矩的宣纸,轻轻地推到了刘嬷嬷的面前。
“至于核对旧账这种小事,就不劳烦您了,等新规矩立好之后,那些陈年旧账里的错漏,自然会一目了然。”
刘嬷嬷呆呆地看着那张纸,她感觉自己穷尽一生所学建立起来的“规矩高墙”,在眼前这个年轻女子面前,被轻而易举地推倒、碾碎,然后又以一种她无法理解、却又无比敬畏的方式,重新建立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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