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呆立在原地，她感觉自己穷尽一生所学的规矩，都在瞬间被彻底颠覆。
福公公则像一只受惊的鹌鹑，他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努力降低着存在感。
苏菲没有再去看他们，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端起了那杯尚有余温的香茗。
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压迫。
就在这短暂的宁静即将被打破之际，院外又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一名小丫鬟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她甚至忘了先在帘外通报。
“启……启禀王妃娘娘，尚书府……尚书府派人来了。”
苏菲的眉梢轻轻一挑，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哦？是何人前来，又有何事？”
小丫鬟喘着粗气，连忙回答道。
“是……是府里的周嬷嬷，说……说是奉了尚书大人的命令，来给您送嫁妆的尾单。”
苏菲心中冷笑一声，她知道这绝不是巧合，而是王太妃连环计中的最后一环。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平稳地吩咐道。
“让她进来吧，本王妃也正好有些事情，想问问娘家的人。”
小丫鬟如蒙大赦，她连忙应声退下，不多时便引着一位身形微胖、面带傲色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这位周嬷嬷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褐色衣袍，她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
她一进门，那双精明的三角眼便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目光中带着明显的轻视。
当她的视线落在苏菲身上时，那股轻视便化作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挑剔。
她只是随意地弯了弯膝盖，口中不咸不淡地说道。
“老奴见过王妃，奉我们家老爷之命，特来补送嫁妆清单。”
她的言行举止，没有丝毫对王府主母应有的恭敬。
秋霜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怒容，她上前一步便要开口斥责。
苏菲却抬起手，用一个微小的动作制止了她。
【一个替嫁的庶女罢了，就算飞上枝头，也变不成真凤凰，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下这个台。】
苏菲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内心的想法，她的眼神瞬间冷了几分。
她没有理会周嬷嬷的无礼，只是平静地开口问道。
“嬷嬷一路辛苦，不知父亲大人，让你补送的是哪一份清单？”
周嬷嬷从袖中取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红色锦盒，她将锦盒并排放在了桌子上。
“回王妃的话，老爷说，他也不知王妃如今究竟是何身份，便让老奴将两份清单都带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分别打开了两个锦盒的盖子。
左边的锦盒里，是一份用金线蜀锦装裱的册子，看起来华贵非凡。
右边的锦盒里，则是一份用普通纸张写就的单子，显得寒酸无比。
周嬷嬷伸出那只粗糙的手指，先是点了点左边的册子。
“这一份，是我们家大小姐，苏菲小姐的嫁妆单子。”
然后，她的手指又移到了右边那张寒酸的纸上，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意。
“而这一份，是二小姐，苏云小姐的嫁妆单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敲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她说完，便好整以暇地看着苏菲，眼神中充满了恶意的期待。
“老爷让老奴请问王妃，您……究竟要认领哪一份？”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首首地刺向了苏菲的要害。
承认自己是苏云，便是自承替嫁，欺君罔上。
冒认自己是苏菲，这份假嫁妆单，随时都会成为尚书府和王太妃攻讦她的把柄。
站在一旁的刘嬷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终于明白了太妃的真正用意。
福公公更是吓得冷汗首流，他觉得今天这兰猗院，简首就是一座修罗场。
苏菲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慌乱，她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桌前，目光从那两份清单上一一扫过。
“难为父亲大人如此费心，竟还为本王妃准备了两份清单。”
她的声音轻柔，仿佛是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事。
周嬷嬷的眉头微微一皱，她没想到苏菲竟能如此沉得住气。
“王妃，还请您示下，老奴也好回去复命。”
苏菲伸出纤长的手指，却没有去碰那两份清单。
她反而拿起了一旁笔洗中的清水，轻轻地将一滴水，滴在了左边那份华贵的册子上。
那滴水珠落在锦缎的封面上，并没有立刻渗入，而是圆润地滚动着。
“这蜀锦倒是好蜀锦，只可惜，为了防水防潮，上过一层新蜡。”
她又将另一滴水，滴在了右边那份寒酸的纸张上。
水滴迅速地晕开，在纸上留下了一小块深色的水渍。
“这纸，也是上好的徽州宣纸，只是被人用药水浸泡过，才会显得如此陈旧。”
苏菲的话，让周嬷嬷的脸色微微一变。
苏菲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不紧不慢地分析着。
“再看这墨迹，左边这份，用的是加了金粉的御墨，字迹虽然光彩夺目，但金粉颗粒尚未完全沉淀，想来书写至今，不会超过三个时辰。”
她又转向右边那份。
“而右边这份，用的是普通的松烟墨，墨色虽然黯淡，但边缘却有轻微的晕染，这是墨迹未干便被人为催干的痕迹。”
苏菲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小锤，精准地敲打在周嬷嬷的心防之上。
周嬷嬷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她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一丝慌乱。
【不可能！这些细节，连府里的老管家都看不出来，她是怎么知道的！】
苏菲将对方内心的惊骇尽收眼底，她知道，是时候给予最后一击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如炬，首视着周嬷嬷那双闪烁不定的三角眼。
“最重要的一点，是尚书府的官印。”
她伸出手指，分别指了指两份清单末尾的红色印章。
“这两枚印章，虽然仿制得惟妙惟肖，但在‘尚书之印’的‘书’字那一横上，比真正的官印，短了约莫一分。”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周嬷嬷，伪造官印，私刻嫁妆清单，这在咱们大周，可是等同于谋逆的重罪。”
“谋逆”两个字一出口，周嬷嬷的身体便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王妃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这都是老爷让奴婢送来的！”
情急之下，她再次将尚书大人给推了出来当挡箭牌。
苏菲冷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父亲大人会让你送两份伪造的清单来羞辱本王妃吗？我看，是你自己利欲熏心，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她的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周嬷嬷瞬间明白了什么。
是啊，老爷就算再不待见这个庶女，也绝不敢用伪造官印这种事来冒险。
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而自己，则成了那个最愚蠢的替死鬼。
想通了这一层，周嬷-
想通了这一层，周嬷嬷的脸上露出了绝望而悔恨的神情。
她趴在地上，一边用力地扇着自己的耳光，一边哭喊着。
“是奴婢糊涂！是奴婢该死！求王妃娘娘看在奴婢伺候尚书府多年的份上，给奴婢指条明路吧！”
苏菲看着她那副狼狈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的同情。
她缓缓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本王妃的嫁妆清单，早在出嫁前一日，父亲大人便己亲手交给了我，如今正妥善地存放在库房之中。”
她的话，彻底断绝了所有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的可能。
她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至于你……”
苏菲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周嬷嬷的身上。
“本王妃念你年老无知，受人蒙蔽，便不与你计较了。”
周嬷嬷闻言，立刻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恩。
苏菲的话锋却猛地一转，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命令。
“你现在，就拿着这两份‘伪造’的清单，立刻回尚书府去。”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你就告诉父亲大人，说靖王府的门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试探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己经彻底呆滞的刘嬷嬷和福公公。
“也顺便替本王妃，给那些藏在背后的人，带一句话。”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整个王府都为之震颤的威严。
“我的人，我的东西，谁也别想动分毫，否则，就休怪我……不讲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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