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仆从捧着烫金帖子站在院门口，晨光落在他肩头，林新月正蹲在灶台边擦洗陶釜。她抬起眼，指尖还沾着粥渍，接过帖子时手顿了一下。
纸面温热，像是刚从瑶池飞来便未曾落地。
她没说话，只是将帖子翻了个面，看见王母印玺压在云纹中央，朱砂鲜亮得近乎刺目。袖口一动，那块青铜牌被她悄悄摸了出来，贴在掌心了一瞬，随即收回怀里。
“请回禀娘娘，”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人到了，菜也一定到。”
仆从躬身退下，脚步轻得像风掠过竹梢。
林新月转身就朝后院走，脚程快得几乎带起尘烟。彭祖正在药圃里剪枝，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头也不抬：“火燎屁股似的，出什么事了？”
“天庭设宴，三日后开席。”她把帖子递过去，“点名要我掌勺。”
彭祖剪刀停在半空，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他缓缓抬头，眯眼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我就知道，那一碗粥不会白熬。”
“您不觉得太突然？”她站在篱笆外，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发带打结，“我连天庭灶台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可你知道人心。”彭祖放下剪刀，掸了掸手，“哮天犬能醒，不是因为寿酒引，是因为你让它想活。王母要的也不是一道道山珍海味，是有人能把‘味道’做成话，说进神心里。”
林新月怔住。
“去书房。”彭祖转身就走，“先把菜单理出来。百味宴不是炫技的地方，是通心的桥。”
两人在书案前坐定，烛火燃了三根，天色由暗转明。
彭祖取出一本厚册，封皮写着《三界食鉴录》，翻开时簌簌掉下几粒干花。他指着其中一页：“历代百味宴，十二主菜、六甜点、西汤饮，缺一不可。雷部众神忌辣，水德星君畏油，火灵圣母偏爱酸辛，这些都得记准。”
林新月提笔蘸墨，在纸上画出框架。写到一半，忽然停笔：“能不能……用凡间的手法，做仙家的料？”
“怎么说？”
“比如龙髓，本是极寒之物，若用桂花酿慢蒸，借人间烟火气温养其性，既不失灵效，又不伤脾胃。”她越说越快，“还有凤翅，世人多以烈火炙烤，可若拿豆腐乳煨上半日，反而能化其燥烈。”
彭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拍案：“妙！仙材贵重，但吃的是人。人活着的时候爱吃家常，成仙了反倒忘了嘴最诚实。”
两人彻夜未眠。
林新月一边记，一边撕下纸条贴在墙上：
“昆仑灵米——需采晨露浸润者。”
“东海千年盐——敖丙私藏，得派人去借。”
“瑶池莲心——只取初绽三日内的嫩蕊。”
每一条都标好用途与禁忌。
鸡鸣第三遍时，小川端着一碗热汤进来，声音低却稳：“师父，林姑娘，喝点东西再忙。”
林新月抬头，见他左额缠着布条，眼神却清亮如洗。她接过碗，轻轻说了句“谢谢”。
小川低头退出去前，低声问：“我能……守第一班吗？”
“当然。”她点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头号帮厨。”
门关上后，彭祖看着她：“这孩子，比从前顺眼多了。”
“他本来就不坏。”林新月吹了吹汤，喝了一口，“只是走错了路。”
天刚亮，第一批食材己开始调运。
昆仑墟的灵米由两名童子护送而来，装在青玉匣中，米粒泛着淡淡银光。林新月亲手打开，凑近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够润。”
接着是东海送来的盐罐，蓝釉瓷瓶，封口用蛟筋缠绕。她撬开一点尝了，舌尖微麻，随即泛起回甘。“果然是陈年海髓盐，提鲜一流。”
最难办的是瑶池莲心。使者传话，只能给六枚，且必须当日采摘。
“那就现摘。”林新月卷起袖子，“我去一趟。”
“不行！”彭祖拦住她，“瑶池禁地，非天官不得入。”
“可我是掌勺的。”她眨眨眼，“总不能让菜等我，得让我赶菜。”
最后商定，由彭祖持帖代取，她则留在家中继续准备其他材料。
厨房内外迅速忙碌起来。糯米过筛，山药切片晾晒，红枣去核泡酒。林新月亲自把关每一道工序，看到哪处不对，立刻上前调整。
“八角放三钱，多了压味。”
“桂枝粉筛两遍，不能有粗粒。”
“煨汤的柴火要用松枝，火力稳。”
她像指挥一支军队，井然有序。
午后，她回到书房，在旧册子上写下新的一页，题为“王母宴总纲”。墨迹未干，她一笔一划写道：
“食非炫技，而在通心。一箸入口，当知人间值得。”
彭祖站在门外看了片刻，没进去，只轻轻带上了门。
入夜，所有主材基本到位。林新月坐在灯下，面前摊开完整菜单：
【主菜十二】
1. 桂花酿蒸龙髓（温阳补虚）
2. 豆腐乳煨凤翅（润燥降火）
3. 昆仑雪莲炖鹤脑（清神明目）
4. 东海蛟珠烩珊瑚菇（益气生津）
……
【甜点六】
1. 瑶池莲心冻（静心安神）
2. 七星蜜果盏（养颜通络）
……
【汤饮西】
1. 五谷元气羹（调和阴阳）
2. 竹露清心汤（解郁除烦）
……
每一道旁都标注了来源、火候、阴阳属性与禁忌人群。
她反复核对三遍，确认无误，才合上册子。
窗外，东方微白。
她起身走到院中，深吸一口气。空气里还飘着昨夜熬汤的余香，混合着晨露的清冽。
小川己在灶台前值守，见她出来，立刻递上干净帕子：“林姑娘，水刚烧开。”
她接过，擦了擦脸，回头望了一眼书房桌案——菜单压在砚台下，备料清单贴在墙上，一切就绪。
“走吧。”她说，“该动身了。”
她提起早己备好的食盒，里面装着寿酒引、随身调料与那本旧册子。步出庭院时，脚步沉稳，没有回头。
彭祖站在廊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低声自语：“这一锅饭，怕是要煮动三界了。”
林新月踏上通往天庭的云阶，第一缕阳光照在她肩头。
食盒的扣环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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