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檐角的铜铃不再晃动。
林新月指尖还搭在毛笔上，墨汁滴落，在纸上洇开一小团乌迹。她没去擦，转身走到屋外，蹲下身，手指抚过瓦片上的凹痕。那道压痕不深，却极规整，像是某种轻巧却有力的东西贴着屋顶飞掠时留下的滑轨。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温润玉片——太乙真人所赠的“辨材阴阳妙”。玉面朝下轻轻覆在痕迹上，片刻后，玉色由乳白转为灰青，边缘泛起一丝暗红。
魔气残留，但不是强者的气息。更像是探路的小卒，专走偏门，惯会藏形。
她站起身，望向院中正在试炼雷火的哪吒：“你半个时辰前，有没有看见一道黑烟从云边划过去？”
哪吒收住手里的混天绫，歪头一想：“有啊，我以为是哪座火山冒气呢，就没管。”
“那就是有人在踩点。”林新月声音不高，却让刚煨好一锅汤的鬼厨手一抖，汤勺磕在釜沿发出脆响。
山神从柴堆旁首起身子：“敢摸到这儿来？我一斧子劈了他！”
“来的不是一个人。”她走向灶台，三色火焰仍在静静燃烧，“是两股势力联手了——妖界和魔界。”
雷部小神脸色一变：“他们不是历来互不买账？怎么突然……”
“利益一致的时候，仇家也能坐一张席。”林新月取下墙上挂着的一枚铜铃，轻轻一摇，铃声清越，传遍整个庭院。“从现在起，仙厨馆闭门谢客，未登记者不得入内。”
蛟族使者皱眉：“若我们不出去联络深海耳目，如何探知对方动向？”
“你可以传讯，不必亲身涉险。”她指向后院三处通风口，“这几条通道通地脉、接云流，原本是为了引气调火用的，现在成了破绽。哪吒，你带山神去封了它们，用实土填实，再加一道火印。”
哪吒咧嘴一笑：“这活儿归我了！”拉着山神就往角落走。
林新月又看向雷部小神：“你在空中布一道雷网，不必强光显形，只要能在有人靠近时震一下就行。”
“可这会惊动对方……”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醒了。”
鬼厨低声问：“若他们真打进来，凭咱们几个，能守住吗？”
林新月没答，而是走进静室，捧出一卷尚未写完的册子，摊在案上。纸页间墨迹未干，标题赫然是《三界风味共生录》。
她指着其中一页：“你们还记得那天吃的菜吗？魂菇养阴，云髓承阳，晶藻通灵。三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放在一起，反而成就了一味。”
众人沉默。
“我不是要你们拼命。”她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我是要你们明白，这里不是谁施舍的饭堂，是我们一起搭起来的灶台。有人想掀锅，就得问问我们同不同意。”
雷部小神缓缓抱拳：“我愿守天雷预警。”
鬼厨低头片刻，也躬身：“我能以阴雾遮形，夜间巡行无碍。”
蛟族使者将手按在胸前鳞片上：“深海有信鱼千尾，随时可报敌情。”
“好。”林新月点头，“各司其职，互不越界，但也绝不退让一步。”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道身影跃墙而入——是哪吒，手里拎着半截烧焦的黑布条。
“堵住了！”他喘着气，“山神用斧子砸塌了地道入口，这玩意儿挂在石缝上，应该是那探子留下的。”
林新月接过布条，触手粗糙，带着一股腥涩味。她凑近鼻端一嗅，眉头微蹙。
“这不是魔界的制式衣料。”她说，“这是妖界猎影卫常用的夜行披风，外层涂了避光粉。”
“妖魔联手？”山神瞪眼，“一个使阴招，一个穿黑衣，还真是臭味相投！”
“他们目标明确。”林新月将布条放在灯焰上点燃，灰烬飘散前，她看清了边缘绣着的一个细小符号——半朵残莲，底下缠着锁链纹。
“青冥的手笔。”她冷笑，“看来上次火锅败北，他还没认输。”
雷部小神紧张起来：“要不要上报天庭？请兵镇守？”
“不行。”林新月断然拒绝，“天庭插手，这里就不再是我们的地方了。而且——”她顿了顿，“这一仗，得我们自己打。”
鬼厨忽然开口：“可……万一他们打着‘切磋厨艺’的名义进来呢？按规矩，咱们不能拒客。”
“那就改规矩。”她走到灶前，拿起一把铁铲，在地上划出三道线，“从今往后，任何人进馆，先过三关：一验气息，二呈食材，三试火候。缺一不可。”
蛟族使者问：“若他们带假食材来搅局？”
“那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真火炼心’。”她眼中闪过锐光，“我不会赶尽杀绝，但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
哪吒搓着手笑：“嘿嘿，我就说嘛，搞点热闹才好玩。”
“这不是玩。”林新月盯着他，“一旦开战，没人能保证安全。你们现在退出，我还来得及送你们离开。”
没有人动。
山神把斧子往地上一插：“我说过要守灶的。”
鬼厨轻声道：“我己经很久没闻到这么干净的烟火气了，不想它被污了。”
雷部小神握紧拳头：“天雷为誓，绝不退后。”
蛟族使者默默取出一枚水晶鳞片，按进地面：“深海之眼，己睁。”
林新月看着他们，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好。那咱们就一起，把这口锅护到底。”
她转身走向厨房，取出三只陶碗，分别盛满清水，摆在案上。
“今晚开始轮值。哪吒守上半夜，山神接第二班，鬼厨负责子时巡查。雷部小神每隔两刻放一道虚雷做信号，蛟族使者保持与海底联络。”
她将一碗水推到哪吒面前：“喝水提神，别打瞌睡。”
哪吒咕咚喝下，抹嘴笑道：“比丹霞露痛快多了！”
林新月又取出几包香料，分给每人一小撮：“含在嘴里，能防迷魂烟。若是察觉异样，立刻敲响铜铃。”
众人领命散去。
她独自留在灶前，三色火焰映在脸上，忽明忽暗。
笔架上，那支写下《共生录》的毛笔静静躺着，笔尖还沾着一点墨。
她伸手握住，指节微微发紧。
远处，云层再次缓缓聚拢，像一只无声合拢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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