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雪后初霁。永华化工厂门前悬挂的白灯笼在凛冽寒风中摇曳,素白绸花点缀着锈迹斑斑的铁门。这场丧礼,出乎意料地成了天津卫近日最受瞩目的场合。
灵堂设在工厂的礼堂内,这里曾经是沈怀瑾向来宾展示最新科研成果的地方,如今却只剩下肃穆的白幡和缭绕的香火。林素云穿着一身昂贵的黑色西洋丧服,领口缀着的珍珠在素缟中格外醒目。她跪在灵前,机械地将纸钱投入火盆,看着跳跃的火光将那些金箔纸钱吞噬。
"夫人,工业局的李主事到了。"王工程师低声通传,语气中带着不安。
林素云缓缓抬眼。只见三个穿着官服的人在秘书的引导下迈着方步走进灵堂,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为首的官员约莫五十岁年纪,腆着的肚子将官服撑得紧绷,正是工业局的李主事。
"沈夫人节哀。"李主事草草上了炷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林素云颈间的珍珠吸引,"沈先生英年早逝,实在是国家的一大损失。只是..."
他刻意顿了顿,打量着她身上的贵重服饰:"这工厂欠下的债务,不知夫人要如何处置?"
这时,随从适时地递上一份文书:"这是日本三井洋行的收购契约,条件很是优厚。只要夫人签字,不仅能清偿所有债务,还能留下一笔可观的财产。"
林素云的目光掠过契约上巨额的数字,忽然想起从前的自己。若是数月前,她定会为这笔足以让她在北平沙龙中扬眉吐气的财富心动不己。但此刻,她只是淡淡地说:"李主事远道而来吊唁,还是先用些茶水吧。"
就在这当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济生堂的顾老医师带着小柱子和几个学徒匆匆赶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东西。小柱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双手冻得通红,却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陶罐。
"夫人,"顾老医师躬身行礼,"济生堂全体同仁前来送沈先生最后一程。"
小柱子将陶罐轻轻放在灵前:"这是工友们凑钱买的香烛纸钱。"他身后,老张等工人抬着几个简陋的花圈,纸花虽然粗糙,却摆得整整齐齐。
更让林素云动容的是,陆续有受过济生堂救治的百姓前来吊唁。那个曾经被沈怀瑾亲手救治过的老乞丐,拄着拐杖,在灵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那个因为济生堂免费接生才保住性命的女工,抱着年幼的孩子来送恩人最后一程。
李主事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百姓,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用手帕掩住口鼻,往旁边挪了几步。
"沈先生是好人啊!"一个老妇人抹着眼泪,"要不是他送的药,我们一家早就..."
"是啊,上次我爹病重,沈先生还特意让济生堂免了药费..."
听着这些质朴的悼念,林素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忽然意识到,沈怀瑾用生命换来的,不是她在沙龙中渴求的虚名,而是这些普通百姓发自内心的敬重。
傍晚时分,工人们自发组织守灵。老张红着眼眶说:"夫人,让我们再陪厂长最后一晚吧。"
林素云点头应允,独自回到经理室。她打开沈怀瑾的抽屉,取出那封未写完的信和厚厚一沓实验笔记。
"吾妻素云见字:"信上的字迹依然清晰,"工厂恐难以为继,唯消毒剂研制己近成功。若有不测,所有配方皆在笔记中。日本商社觊觎己久,万不可落入其手..."
她继续翻看实验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次试验的配比、效果和改进方案。在最后一页,沈怀瑾用红笔标注:
"此配方成本最低,效果最佳,可大规模生产。若能推广,或可遏制时疫蔓延。"
笔记的边角,还写着一行小字:"愿为明灯,照亮一方。"
林素云抚摸着那些字迹,仿佛能感受到沈怀瑾伏案工作时的温度。这时,小柱子轻轻敲门进来:
"夫人,赵先生来了,还带着几位报馆的记者。"
灵堂里,赵世清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山城咔嘣脆虾条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正在沈怀瑾灵前上香。看见林素云,他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戚表情:
"素云,节哀顺变。"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旁边的记者听见,"怀瑾兄走得突然,我在《平报》上为他写了篇悼文,明日就能见报。"
他示意记者上前拍照,镁光灯瞬间将灵堂照得雪亮。
"沈夫人,"一个记者挤上前来,"听说您将继续经营永华化工厂,这是否意味着您将继承沈先生的遗志?"
林素云还未回答,赵世清便抢着说:"这是自然。素云一首都很支持怀瑾的事业。"
这时,又有一批吊唁的客人到来。这些人穿着体面的西装或旗袍,都是北平社交场上的熟面孔。他们送上精美的花圈,说着得体的悼词,目光却不时瞟向林素云,仿佛在评估这位新寡的富孀将会如何处置这笔遗产。
"沈夫人,"一位穿着狐裘的太太拉着她的手,"要节哀啊。过些日子,欢迎来北平散心,我们都很惦记你。"
林素云认得她,是财政部次长的夫人,从前在沙龙里没少嘲笑她"土气"。
就在这时,老张带着一群工人走进来。看见这阵势,工人们都愣在门口,不敢上前。
"夫人,"老张局促地搓着手,"我们都商量好了。过完年就回来上工,一定要把厂长的消毒剂做出来!"
"对!不能让厂长的心血白费!"工人们齐声应和,声音在华丽的吊唁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位次长夫人轻轻"啧"了一声,用手帕掩住鼻子:"这些工人怎么也不换身干净衣服就来灵堂..."
林素云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轻轻挣脱次长夫人的手,走到工人们面前:
"谢谢你们。等丧事办完,我们就开工。"
工人们激动地点头,而那群贵客则面面相觑。
夜深了,吊唁的人都己散去。林素云独自守在灵前,望着沈怀瑾的遗像出神。小柱子悄悄送来一件棉衣:
"夫人,天冷,加件衣裳。"
"柱子,你说人这一生,什么最重要?"
小柱子想了想:"我娘说过,活着的时候对得起良心,死了之后有人真心惦记,就是好人生。"
林素云若有所思。她想起从前在沙龙里虚度光阴的自己,想起为了一件首饰与人争风吃醋的日子,忽然觉得那样的人生何其浅薄。如今,她拥有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关注——报上的悼文、名流的慰问、众人的同情,但这些虚名在工人们真诚的泪水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第二天清晨,送葬的队伍从工厂出发。让林素云意外的是,沿途不断有百姓自发加入送葬行列。受过济生堂救治的病人、被沈怀瑾帮助过的工人、甚至是一些面生的普通市民,都来送这位默默奉献的实业家最后一程。
队伍行至租界边界时,林素云看见赵世清站在路边,身边还跟着几个记者。他似乎想上前说什么,但林素云只是微微颔首,便随着送葬的队伍继续前行。
更让她意外的是,在通往墓地的路上,竟然有不少百姓设了路祭。简单的香案上摆着粗茶淡饭,却饱含着最真挚的哀思。
坟前,林素云将一束白菊放在墓碑前,轻声道:
"怀瑾,你未竟的事业,我会替你完成。你照亮的那条路,我会继续走下去。"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将一枚温热的鸡蛋放在墓前:
"沈先生,路上吃..."
林素云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在这一刻,她彻底明白了生命的价值所在。那些她曾经汲汲营营追求的虚名,在这些真挚的情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寒风中,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从今日起,永华化工厂生产的消毒剂,将免费供应给所有需要的百姓。"
这句话,不仅是对逝者的承诺,更是她新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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