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得格外迟，己是三月时分，海河畔的垂柳才勉强抽出几点新绿。时疫在春寒中反复，租界内的外交宴会却愈发频繁。这些看似风雅的聚会，实则是各方势力在政权更迭的乱局中刺探情报、交换利益的战场。
这夜是海关总税务司举办的迎春晚宴，名义上为庆祝疫情缓和，实则是安格联爵士借机笼络北洋要员的场合。赵世清深谙此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拓展人脉的机会。
林素云坐在梳妆台前，翠喜正为她系上墨绿色软缎旗袍的盘扣。这是赵世清特意命人仿照上海最新款式裁制的，腰身尚显宽松，正好遮掩住三个月的身孕。
"今晚新任交通次长会到场，"赵世清推门而入，将一份名单放在妆台上，"他夫人是苏州人，你正好可以用吴语与她叙叙同乡之谊。"
他俯身打量镜中的她，手指突然收紧盘扣："记住，三井商社的山本也在受邀之列。他们一首想要消毒剂的配方，你要让他觉得...我们愿意考虑合作。"
利顺德饭店的宴会厅里，水晶吊灯将满堂珠翠照得流光溢彩。林素云刚在舞池边落座，福源洋行的徐世昌就举着酒杯走来。
"沈夫人这身旗袍真是别致。"他肥胖的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她肩头的软缎，雪茄味混着口臭扑面而来，"听说永华新产的消毒剂在租界供不应求？"
林素云强忍恶心正要答话，徐世昌突然倾身靠近，假借指点舞池，手掌顺势滑到她腰间："你看那位交通次长，最爱与江南女子谈诗论画..."他的拇指在她腰侧暧昧地画圈，金戒指硌得她生疼。
这时赵世清含笑走来，自然地揽住她的腰肢，指尖在她后腰重重一按："徐买办这是在指点内子鉴赏舞艺？"
三人同时笑起来。林素云感到腰间的手像铁箍般收紧，昨夜在法国领事馆落下的淤伤隐隐作痛。
转场至露台时，山本一郎正倚在栏杆边品酒。"林桑，"他递来一杯香槟，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听说贵厂改良了消毒剂配方？成效很显著啊。"
不等她回答，他突然凑近低语："赵君答应考虑我们的合作建议..."说话时，他的膝盖若有似无地抵住她曳地的裙摆，"不知林桑意下如何？"
林素云想要后退，裙摆却被皮鞋踩住。山本趁机扶住她手肘，枯瘦的手指顺着小臂向上滑动："小心站稳..."
"山本先生真是体贴。"赵世清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看似彬彬有礼地分开二人，掌心却暗中用力捏了捏她的胳膊。
最难熬的是与海关官员们周旋。那位新任副税务司的夫人突然用生硬的汉语问："听说沈夫人精通昆曲？想必很懂得...如何取悦男子？"
满座哄笑声中，林素云瞥见赵世清警告的眼神，只得强颜欢笑："夫人说笑了。"
这时副税务司突然起身邀舞。在华尔兹的旋转中，这位英国绅士的手始终紧贴她后背，指尖不时划过脊椎。当乐曲达到高潮时，他突然凑到她耳边："赵先生答应给我们两成干股..."
林素云浑身一僵，舞步顿时乱了。副税务司趁机收紧手臂，将她牢牢箍在怀中："小心，别摔着您...和您腹中的孩子。"
夜半归程的马车里，她终于忍不住呕吐。赵世清冷眼看着她擦拭嘴角："明晚日本领事馆的赏樱会，记得穿那件藕荷色和服。听说领事先生很欣赏东方古典美。"
她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飞逝的街灯。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的新生命与这些屈辱同时在生长。
回到小洋楼，红玉捧着安胎药等在门厅。当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时，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沈怀瑾还握着她的手在实验室里调试配方，窗外的海棠开得正好。
镜中盛装的女人缓缓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一声声，敲碎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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