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狸是被一阵奇异的暖意弄醒的。
她昨晚抱着那床被墨渊用术法烘得暖烘烘的被子，睡得格外沉，连砚台精半夜和毛笔怪抢地盘的吵闹都没听见。此刻那暖意正落在眼皮上，带着点痒痒的触感，像是有人用羽毛轻轻扫过。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首先撞进眼帘的不是书局里永远灰蒙蒙的梁柱，而是一片金灿灿的亮——一缕阳光正从窗棂的缝隙里挤进来，斜斜地落在她脸上，暖得像春天晒过的棉被。
“咦？”苏小狸猛地坐起来，差点从榻上滚下去。她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那确实是阳光，带着尘埃的微粒在光里跳舞，是她被困在这破书局里快半个月来，第一次见到的“外面的东西”。
她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跑到窗边，踮起脚尖往外瞅。结界似乎松动了，原本像蒙着层毛玻璃的窗棂，此刻能隐约看到外面的树影，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汽车鸣笛。而那缕阳光，正是从结界裂开的一道细缝里钻进来的，像根金色的线，恰好落在她刚才躺着的位置。
“原来外面的太阳长这样啊。”苏小狸伸出手，指尖穿过那缕光，暖融融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笑起来，两个梨涡陷在脸颊上，眼里亮得像落了星星。她在现代社会时，天天抱怨阳光太晒，此刻却觉得这缕光珍贵得要命。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苏小狸回头，看见墨渊站在不远处的书架旁，手里还捧着那本烫金封皮的古籍。他似乎刚从打坐中醒来，白衣上沾着点书灰，黑发用木簪松松束着，晨光勾勒出他清冷的侧脸轮廓，连眉骨上的阴影都像是古画里精心晕染过的。
只是他此刻的眼神有点怪，不像平时那样冷冰冰的，反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恍惚，目光首首地落在她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她被阳光照着的那半边脸上。
苏小狸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脸：“看什么？我脸上有墨吗？”她昨天帮砚台精磨墨，确实蹭了点在下巴上，该不会没洗干净吧？
墨渊没说话，只是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的视线掠过她含笑的眼睛，掠过她因为跑动而微乱的卷发，最后落在她伸在光里的手上。那双手纤细，指尖因为前几天被书页划伤，还留着个浅浅的红痕，此刻被阳光一照，连指甲盖都透着粉。
他的指尖忽然有点痒。
千年前也是这样。那时他还是个守着书局的穷书生，后院的桃树比现在茂盛得多，春天一到就落得满地都是花。白狐总爱趁他看书时，从树上跳下来，爪子踩在他的书页上，留下几朵带露水的桃花瓣。有一次她偷喝了他酿的桃花酒，醉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就那样摇摇晃晃地朝他奔过来，阳光落在她雪白的皮毛上，像撒了层碎金。
他当时也是这样，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却又怕唐突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没想到千年过去，这画面竟如此相似。
墨渊的指尖微动，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想去碰碰她被阳光拂过的发梢。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到发丝的前一秒，他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似的收回手，攥成了拳。
结界在松动，桃花快开了，约定的时间近了……可他还没准备好。他怕这又是一场幻梦，怕她像千年前那样，笑着笑着就消失了。
“待结界全开，”他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甚至比平时更硬了点，“就让你离开。”
苏小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原以为经过昨晚桃花书签的事，他至少会松口让她多留几天，没想到还是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她皱了皱眉，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晨光恰好从她背后照过来，逆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服气的执拗：“我不离开。”
墨渊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睛很亮，像是把刚才那缕阳光都揉了进去，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偏不”。
“我还没查清你和我前世的关系呢。”苏小狸又说，语气里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那书签上的狐狸到底是不是我？你守着这破书局千年，到底等的是谁？还有那本破书，为什么只有我能碰？这些事没弄明白，我哪儿也不去。”
她一口气说完，像只炸毛的小狐狸，梗着脖子瞪他，仿佛他敢再说一个“不”字，她就要扑上来咬他一口似的。
墨渊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头忽然一震。
千年前，白狐被他训斥“不该偷喝桃花酒”时，也是这样梗着脖子，眼睛湿漉漉地瞪他，却偏偏不敢真的扑上来，只是用尾巴尖轻轻扫他的手背，像是在撒娇。
原来有些东西，哪怕过了千年，也还是没变。
他忽然没那么怕了。
墨渊别过脸，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了些，硬邦邦的语气里，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随你。”
说完，他转身走向内室，背影依旧挺拔，只是攥着古籍的手指，悄悄松开了些。
苏小狸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顿时眉开眼笑。她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老古董，算你识相。”
阳光又往前挪了挪，落在地上那本被她忘在一边的民俗笔记本上。页面翻开着，上面是她昨天画的简笔画——一只顶着冰山脸的狐狸，旁边站着个叼着桃花枝的小书童，画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热闹。
结界的缝隙还在慢慢扩大，更多的阳光涌了进来，照亮了书架上蒙尘的古籍，照亮了后院枯桃树抽出的嫩芽，也照亮了两个跨越千年的灵魂，在啼笑皆非的日常里，悄然靠近的轨迹。
砚台精从墨海里探出头，撞了撞旁边的毛笔怪：“喂，管城子，看见没？大人那尾巴尖，都快来了。”
毛笔怪哼了一声，却忍不住用笔杆敲了敲那缕阳光：“吵死了，没看见人家正忙着‘随你’吗？”
窗外的阳光里，似乎有桃花的香气，轻轻飘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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