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泼翻的浓墨，将忘川书局裹得密不透风。苏小狸缩在临时搭起的行军床上，翻来覆去数第两百三十七根房梁——主要是这地方太安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声都带着股书墨味。
“老古董，你说这书局里会不会有蚊子成精啊？”她朝着对面书架后的黑影喊，“我白天好像看见砚台精拍死一只，该不会是它亲戚来找茬吧？”
黑影里传来墨渊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带着点老干部式的嫌弃：“凡俗蚊虫，进不来结界。安分些，别扰本尊打坐。”
“打坐打坐，你除了打坐就没别的事干了？”苏小狸踢掉被子坐起来，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瞪他，“千年书灵的夜生活就这么贫瘠？怪不得砚台精说你是精怪界的孤寡老人。”
墨渊大概是被戳中了痛处，从书架后走出来时，白衣下摆扫过地面的灰尘，带起一小团光晕。他眉峰蹙着，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本缺页的盗版书：“本尊的事，轮不到你置喙。”
“切，不说就不说。”苏小狸撇撇嘴，正想躺下，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书架最上层那本烫金古籍在发光——不是白天那种微弱的暖光，而是带着点躁动的红光，书页正一页页自动翻开，哗啦啦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哎？你的‘命根子’亮了！”她一骨碌爬起来，光着脚就往书架跑，“是不是要显灵了？难道要告诉我下期彩票号码？”
“站住！”墨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他几乎是瞬间就挡在了苏小狸身前，宽大的袖摆一挥，想遮住古籍的光芒，可己经晚了——书页中央浮现出一道虚影，朦胧的白光里，能看清是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弓着身子挡在一个穿青衫的书生面前，尾巴炸开像朵蓬松的云。
苏小狸的呼吸猛地顿住。那只狐狸的眼神……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梦里？还是更早的时候？
“这是……”她下意识想凑近，手腕却被墨渊死死攥住，他的指尖凉得像冰，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不准看！”墨渊的声音发紧，喉结滚动着，“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为什么不能看？”苏小狸犟脾气上来了，使劲挣了挣，“那只狐狸是不是我？千年前的事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你守着这破书千年，难道就为了藏这点破事？”
“胡扯！”墨渊猛地松开她，像是被烫到一样后退半步，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不过是古籍吸收了月华，产生的幻象罢了。凡人心思杂，容易被幻象迷惑。”
“我看是你心里有鬼！”苏小狸瞪他，却见他耳尖红得快要滴血，眼神飘忽地落在古籍上，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老古董撒谎都不会，表情管理堪比小学生。
正想再逗逗他，脑袋却突然一阵发沉，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湿棉花。苏小狸晃了晃，扶住书架才站稳，鼻尖冒出细密的冷汗：“奇怪，怎么突然这么晕……”
墨渊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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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狸？”墨渊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
苏小狸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睫毛长得像小扇子，平时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此刻竟藏着点她看不懂的情绪。她忍不住伸手想碰，指尖刚要触到他的脸颊，却被他按住。
“安分点。”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抱着她往行军床走时，脚步快得有点乱。
把她放平后，墨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苏小狸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人用冰凉的手敷在她额头上，舒服得哼唧了一声，还下意识往那凉意里蹭了蹭。
墨渊的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的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却干得起了皮，眉头皱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千年前也是这样，白狐为了护他，被妖王的妖气所伤，也是这样蜷在他怀里，烧得浑身滚烫，却还不忘用尾巴勾住他的手腕，怕他跑掉。
“蠢狐狸。”他低声骂了句，声音里却没什么火气。指尖凝聚起一缕淡青色的灵力，轻轻按在她的太阳穴上。
灵力刚探进去，书架上的古籍突然“嗡”地一声，红光暴涨，书页哗啦啦翻到某一页，上面那只白狐的虚影竟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化作一道红光，首首地冲进苏小狸的眉心。
苏小狸嘤咛一声，睫毛颤了颤。
墨渊猛地收回手，震惊地看着古籍。红光散去后，书页上的白狐虚影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空白。而他刚才触碰到苏小狸额头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触感，像有什么东西顺着皮肤钻进了他的魂体里，暖得他心口发颤。
他低头看向苏小狸，她的眉头舒展了些，呼吸也平稳了，脸颊上的红晕淡了点。月光落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耳尖隐约有毛茸茸的虚影在晃动，像只刚睡醒的小狐狸。
墨渊的手指悬在她耳尖上方，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轻轻碰了一下。那虚影蹭地缩了回去，苏小狸在梦里嘟囔了句什么，翻了个身，抱住了他垂在床边的袖子。
“别跑……”她含混地说，“等我……”
墨渊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抱着自己的袖子睡得安稳，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起身。走到书架前，他轻轻抚摸着古籍的封面，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红光余温。
“血脉感应……”他低声喃喃，眼底翻涌着千年来从未有过的波澜，“真的是你……小狐狸，你终于回来了。”
窗外的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落在窗台上。墨渊回头看了眼床上睡得正香的人，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成那副高冷的样子，只是扶着书架的手指，轻轻蜷缩了起来。
这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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