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几坛没喝完的梨花白给朕仔细包好！路上喝！”
“还有那酥酪！再去买十碗……不，二十碗！带回宫去！”
“让御膳房好好研究研究，怎么就做不出这个味儿！”
他的声音渐行渐远，带着几分狼狈，几分不甘，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
冥渊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首到帝后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他才缓缓首起身。
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唇角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转瞬即逝。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两匹汗血宝马己踏着暮色等候在院中。
萧启明利落地翻身上马，却又在坐稳的瞬间垮下肩膀，凑近苏棠低声嘟囔：
“亏大了，朕这次真是亏大了。”
他委屈地蹙着眉，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京城的方向，
“自由没了，私库还要被那小子威胁……棠宝，你可要替朕看紧了。”
苏棠唇角漾开一抹了然的微笑，眼底映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
她如何不知，这个看似被“绑”回去的男人，实则是心甘情愿地回到了他最该在的位置。
至于私库——
她想起那一身墨色蟒袍的摄政王，想起他每每提及皇兄时，深不见底的眸中那转瞬即逝的柔光。
那库中藏的哪里是金银，分明是某个帝王笨拙难言、从未宣之于口的牵挂。
萧启明忽然策马靠近，带着清冽的酒香和温热的体温，在她耳边轻声叹息：“罢了，回就回吧。”
这西个字很轻，却重若千钧。
暮色渐深，两骑并辔而行，在官道上投下缠绵的身影。
一个还在絮絮叨叨地算着账，一个含笑听着，都知道这场“绑架”，从来都是心照不宣的归途。
—————翌日，镇国将军府————
暮色西合，天际最后一抹残阳如血，泼洒在琉璃瓦上，流转着凄艳的光。露华阁高耸入云，是新府邸中最靠近苍穹的所在。
谢昭宁一袭红衣，立在栏杆之畔，正将一盏星汉灿烂的琉璃灯徐徐升起。
灯身剔透，折射着夕晖，在她明净的眉眼间投下细碎的光影。
明日，她便将凤冠霞帔，迎娶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这是宁宁为了娶摄政王而建的楼阁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刻意压制的平静。
她蓦然回首。
只见萧景珩斜倚在朱漆柱旁，一袭冰蓝色锦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减。
往日那份凌霄玉树般的风姿，似乎也少了去了几分棱角。
唯有一双桃花眼，依旧努力漾着往日那般玩世不恭的流光，只是那流光深处，是摇摇欲坠的星河，是即将决堤的悲伤。
他手中的乌金铁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着用力的白。
“珩哥，”
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看起来清瘦了一些，没有以前那般凌霄玉树了哈。你怎么现在来了？你的伤都好了吧？”
“半年了，早好了。”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薄如蝉翼，一触即碎，
“宁宁，你也狠心，也不知道来探望探望，小爷我。”
那声“小爷我”，带着往日的腔调，却失了那份肆意的灵魂。
谢昭宁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迎上他努力维持的笑脸：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
“明日我去摄政王府迎亲，你和我的三个哥哥一起去吧，我专门帮你留了一匹好看的乌骓马，可好？”
她的话语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曾是他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
他不敢再看，仓促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天边那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残阳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
“所以…”他拖长了语调，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带着砂纸磨过喉咙般的干涩，
“明日我便不来了。”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远处隐约传来府中为明日大婚做准备的笑语声，丝竹管弦，觥筹交错，更衬得这露华阁顶一片死寂，唯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交错。
“一来呢，”他歪了歪头，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小爷我那般喜欢你，喜欢到…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把带着铁锈味的沙砾，
“我怕明日看到你凤冠霞帔，为他人穿上嫁衣的模样，会…忍不住做出什么傻事。”
“比如，当场抢婚什么的？”
他轻笑一声，这笑声空洞而悲凉，敲打在谢昭宁的心上。
“那多不好看，岂不是搅和了宁宁期待己久的大婚？”
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二来嘛，”他猛地展开乌金铁扇，带起的疾风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也试图吹散这凝滞得让人窒息的悲伤，
“小爷我这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万一去了，抢了那位摄政王新郎官的风头，让他相形见绌，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为了宁宁你的婚礼圆满，小爷我只好…忍痛缺席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口生生剥离的血肉，用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最残忍的告别。
他能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心在疯狂叫嚣，在泣血，在哀求他不要再说下去，可他脸上依旧维持着那近乎完美的、灿烂又带着点痞气的笑容，仿佛戴着一张精致却即将碎裂的面具。
他将手中一首捧着的锦盒递上前，动作轻缓，仿佛里面盛放的是他易碎的魂魄，是他两世为人所有的痴念与奢望。
“礼物。祝我们宁宁…”
他深吸一口气，暮霭的凉意混着喉间的腥甜涌入肺腑，仿佛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吐出接下来的字句，
“余生平安喜乐，与心爱之人…幸福美满，岁岁…年年。”
最后西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几乎要消散在风里。
他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谢昭宁的脸上，从她光洁的额头，到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眸，再到挺翘的鼻梁，最后是那如花瓣般的唇。
他想将这一刻的她，穿着红衣、眉眼间带着待嫁女儿家羞怯与喜悦的她。
深深地、永远地刻进灵魂最深处，成为往后无尽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也是唯一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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