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像刀子一样刮过铁皮车壳，发出持续不断的嘶鸣。锈蚀车队在关中荒原上爬行，七辆改装货卡连成一串，像一群瘸腿的蝎子。陈陌坐在头车驾驶舱里，右臂的机械义肢卡在方向盘下方，用来抵住断裂的转向轴。他左脸那道从耳根划到下巴的疤，在仪表盘红光下泛着油亮的皮肉光泽。
油量表指针卡在19%的位置，己经三小时没动过。风速计显示12级，玻璃外灰黄一片，能见度不到十五米。导航屏早黑了，只有老倌那本二十年前气象局的笔记本还翻在第37页，上面潦草地记着：“关中沙原，春季风暴前置概率68%。”
陈陌用靴跟碾碎烟头，火星溅在脚垫上。他伸手摸了摸后腰的铜罗盘，冰凉的金属贴着皮带扣。袖口里那枚银十字架被风吹得晃荡，刮在迷彩服上，发出细碎的金属嘶鸣。
“疤脸，顶上看看。”他开口，声音压过引擎轰鸣。
车顶传来金属碰撞声。疤脸蹬着焊死的梯子爬上去，左眼的采矿灯亮起，像一颗烧红的太阳。他扫了半圈，突然抬手砸了三下腰间的铁酒壶。咚、咚、咚，低频震动顺着车架传进驾驶舱。
陈陌立刻踩下刹车。所有车辆同步停驻，货厢朝外，迅速围成环形。他抓起面罩扣在脸上，滤芯刚启动，第一股沙流就砸在车顶，像被重锤砸中。
“沙暴云是螺旋的。”疤脸从顶窗探下半个身子，吼着，“不是自然形成的。”
老倌在副驾猛擦铜罗盘，绝缘手套在磁针上来回摩擦。可那根针还在疯转，像被什么东西拽着打圈。陈陌解下后腰的罗盘，两枚并排放在仪表台上。指针呈镜像偏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角度对称得诡异。
“34度18分，108度56分。”老倌低声念出背面刻的经纬度，手指在数字边缘顿了顿。那几道刮痕新得能反光。
陈陌没说话。他推开车门，沙粒立刻抽在脸上。机械义肢踩进松沙，每一步都陷到小腿。他走向车队前方那片隆起的岩层——地图上没标，但老倌说这里曾是地质断裂带。
他踩上一块半埋的石头。脚下一滑，左掌撑地。尖锐的边缘割开皮肉，血立刻涌出来，顺着掌纹流进沙地。他低头看，碎片呈不规则六边形，断面泛着幽蓝微光，像埋了星星。
剧痛让他咬紧牙关。他用机械臂卡住岩层边缘，发力一撬，碎片被拔了出来。血顺着指缝滴落，他下意识把掌心按回地面。
太阳穴猛地一刺，像有根烧红的针扎进颅骨。眼前没变，可脑子里突然“看见”了——地下三米，一片水波状的热源，缓慢流动，像被什么压着，不敢翻腾。
他甩了甩头，那感觉消失了。只有血还在流，一百五十毫升，足够让一个壮汉开始发虚。
“队长！”疤脸在车顶喊，“首车油箱破了，漏油量每秒零点三升！”
陈陌抹了把掌心，撕开袖口布条缠紧伤口。他走回主车，下令：“引燃二号油桶，放风障。”
疤脸立刻滑下车顶，扛起半桶柴油冲向侧翼。他用采矿灯引火，火焰腾起两米高，火舌被风压得贴地横扫，形成一道短暂的热浪墙。
沙暴前锋撞上来时，整片车队像被巨锤砸中。一块报废的货厢残骸被掀飞，翻滚着砸向主车后部——那里装着裂变电池，一旦破裂，辐射云能覆盖五公里。
陈陌冲到车尾，机械臂插进地里当支点。他咬牙发力，主车底盘发出金属呻吟，硬生生挪了十七度。残骸擦着车角滑落，砸进沙坑，激起的尘浪扑了他一身。
风没停。沙粒还在抽打铁皮，像永无止境的枪林弹雨。
老倌从副驾探出头，盯着主车投影。影子落在沙地上，指向北方偏东五度。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手指悄悄抹掉了笔记本上刚记下的风速数据。
陈陌靠在车尾喘气，掌心的布条渗出血。他抬头看天，灰黄依旧。可太阳穴又开始刺痛，比刚才更尖锐。那股地下热流的影像又闪了一下，这次多了点别的——像是某种震动，从极深的地方传来，频率不稳，像心跳。
他抬起机械臂，用金属指节敲了敲车架。三短一长。
疤脸听见信号，从火堆边抬头。他摸出酒壶，没喝，只是用壶底在膝盖上轻轻磕了三下。
老倌低头看罗盘。指针仍在疯转。他右手戴着绝缘手套，左手却悄悄从脖颈绷带里摸出一枚拇指大的臭氧炸弹，塞进仪表盘夹层。
陈陌走回驾驶舱，重新握住方向盘。血从掌心渗出，滴在机械臂的接缝处，顺着金属纹路往下淌。他没擦，只是把油门踩到底。
引擎嘶吼，车队在沙暴中缓缓挪动。七辆车，像七具棺材，在黄沙里爬行。
太阳穴的刺痛越来越密。他闭了下眼，脑中再次闪过那片地下热源——但它动了。不是水流，是某种东西在翻身。
他猛地睁眼，右手不自觉摸向后腰的罗盘。铜壳冰凉，可刻着经纬度的那一面，正微微发烫。
风还在刮。沙粒抽在玻璃上，像无数人在敲。
陈陌抬起左手，用拇指抹掉仪表盘上的一道血痕。血迹在高温面板上蜷缩成黑点，像一颗烧焦的种子。
他把机械臂的扭矩调到最大，卡进转向轴深处。
主车发出一声金属撕裂的尖响，向前冲出半米，车轮重新咬住地面。
疤脸在车顶撞响铁酒壶，三声短促。
老倌盯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
陈陌盯着前方灰黄一片，掌心的血顺着机械臂流进关节缝隙。
血滴落的瞬间，太阳穴刺痛炸开。
他脑中清晰“看见”——地下三十米，那片热源正缓缓上升，像一只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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