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下眼，眼前突然浮现出那片地下热源的影像，热源不再像水流般平静，而是微微晃动，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沙暴的尾巴还在抽打铁皮，车队陷在沙丘的背风面，像一群喘粗气的野兽。主车油箱的破口用胶泥封住，但底盘漏下的油渍己经渗进沙层，黑得发亮。陈陌站在“铁驼”车头前，机械臂插进沙地三尺，指尖触到岩层断面时，指节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这辆重型运输车底盘太沉，三辆牵引车轮子空转，沙子越踩越松。疤脸蹲在车轮边，采矿灯的光柱扫过底盘缝隙，嘴里骂了一句，抬手撞了两下腰间的铁酒壶。声音短促，像是催促。
“再拖下去，整队都得埋这儿。”他站起身，靴子碾着一块带锈的铁皮，“扔了它，轻装走北线。”
陈陌没动。他收回机械臂，掌心那道伤口还在渗血，布条己经黑了。他低头看了眼，又抬头望向北方。风从那边来，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压感，太阳穴突突地跳。
“底下是空的。”他说，“再拽，塌。”
老倌在副驾翻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没写。他右手戴着绝缘手套，左手摸了摸脖颈的绷带，没说话。
疤脸冷笑一声，“那你打算让它在这儿生根？咱们油不够，修不了，带不走。”
陈陌没理他。他绕到“铁驼”后厢，开始卸货。一箱压缩饼干，两捆电缆，三袋滤芯模块。其他人见状，陆续动手。物资堆在车轮前，垒成斜坡。陈陌指挥两辆牵引车交替启动，车轮压上临时坡道，引擎嘶吼着往前拽。
就在最后一箱货搬空时，他蹲下检查底盘夹层。手指摸到一道冷凝的金属管，嵌在隔热层里。管壁结着霜，里面封着几段绿色组织，像被冻住的藤蔓。他没声，解开战术腰包，把管子塞进去，拉紧拉链。
“动了。”老倌在远处喊。
铁驼的轮子终于咬住硬地，缓缓前移。车队重新排阵，陈陌坐回主车，掌心的伤口碰到方向盘时，刺痛又来了。这一次，那股震动从北方传来，频率和心跳差不多。
风小了些，沙粒不再砸玻璃，而是贴着地面滚。陈陌刚要发动，前方沙丘突然塌了一块。
一个人影从上面滑下来，摔在沙堆里，左臂撑地时渗出血。她怀里抱着一个密封箱，外壳结霜，接口连着微型裂变电池。老倌立刻举起检测仪，指针微微晃动。
“有生物电场。”他低声说，“活的。”
疤脸己经冲过去，枪口抵住那人的太阳穴。女人没动，只是抬起脸，头发被风吹开，露出左腕一道蜈蚣状的灼伤。
陈陌下车，走到她面前。他没掏枪，而是从袖口抽出那枚银十字架，贴在她咽喉。皮肤温度正常，呼吸平稳，没有辐射灼斑。
“你是谁？”他问。
女人喘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半张地图。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她手指发抖，指着一个坐标点，“种子库……只剩三十七株纯种小麦。”
老倌凑近看，猛地抬头，“这坐标……和我删掉的那组数据一样。”
陈陌盯着地图，没说话。他记得那个点，二十年前旧气象局标过的地下蓄水层位置。他掌心的伤口突然一烫，像是被电流扫过。
“箱子谁给的？”疤脸厉声问。
女人摇头，“我自己带出来的。赤镰在清点所有活体样本……他们有一种特殊的追踪方式，会在目标经过的地方留下独特的标记，那标记就如同幽灵般，时刻盯着猎物。我抢了这箱，逃了三天。”
“赤镰？”疤脸冷笑，“那你身上怎么没标记？”
女人嘴唇动了动，没回答。她忽然抬手，拉开风衣内衬，露出胸口一块皮下芯片。己经烧毁，边缘发黑。
陈陌蹲下，伸手碰了碰那块芯片。掌心刺痛加剧，太阳穴像被铁丝绞着。他闭了下眼，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地下三十米，那片热源在移动，正朝着这个方向。
“让她上车。”他说。
疤脸瞪他，“你疯了？这箱子耗电，占地方，还可能带追踪信号！咱们现在是逃命，不是搞农业复兴！”
“种子是火种。”老倌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文明没了，地还能长东西。人没了，火种还在，就有回头路。”
“火种？”疤脸一拳砸在车壳上，“我们现在连下一顿在哪都不知道！你告诉我种地？”
陈陌站起身，走向主车，“放她和箱子在后舱，裂变电池单独接线，屏蔽信号。”
疤脸拦在他面前，“你听不见我说话？这女人来得巧，伤得巧，连坐标都对得上！万一她是饵呢？赤镰最喜欢用活人当诱饵，等我们靠近，一枪打穿电池，整队都得炸成灰！”
陈陌看着他，没说话。他右臂的机械义肢缓缓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
“你信我，还是信枪？”他 finally 问。
疤脸盯着他，腰间的酒壶撞了一下，声音沉下去。他没再拦。
林雪被扶上主车后舱，靠在箱体旁，脸色发白。陈陌检查了冷却系统，电流频率和掌心刺痛的节奏一致，一下一下，像在共振。他没动声色，把铜罗盘贴在箱体外壳，刻着经纬度的那一面微微发烫。
车队重新启动，改走Z字路线，避开地图上标红的辐射带。陈陌握着方向盘，掌心的伤口不断传来刺痛，越往北，越清晰。
天快黑时，老倌突然拍了拍玻璃。
前方沙丘顶端，一道火光亮起。
不是篝火，也不是信号弹。那是一个燃烧的十字，由某种蓝色燃料持续点燃，火焰稳定，纹丝不动。十字边缘泛着幽光，和陈陌那天在岩层里捡到的碎片一样。
“赤镰的标记。”老倌低声说，“他们在盯我们。”
疤脸从后视镜里看陈陌，“你还打算走北线？这他妈就是个陷阱。”
陈陌没回答。他盯着那十字，手指无意识着铜罗盘背面的刻痕。七岁前，父母实验室的墙上，也有一个同样的符号。那时候，它代表“安全区”。
“继续走。”他说。
林雪在后舱突然动了下，箱子冷却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她睁开眼，嘴唇发紫，声音几乎听不见。
“他们用受精卵毒……标记所有携带者。”
话没说完，她又昏过去。
陈陌回头看了一眼，手伸进战术腰包，摸到那根低温胶管。里面的绿色组织还在，安静地悬浮在凝胶中。
风又起来了，卷着沙粒拍打车壳。主车仪表盘上，油量指针跳了一下，停在18%。老倌的笔记本摊在副驾，那页写着风速数据的地方，字迹被擦过，纸面发毛。
疤脸在后车打开酒壶，没喝，只是用壶底在膝盖上磕了两下。声音短促，像是在问：你还撑得住吗？
陈陌把机械臂的扭矩调到最大，卡进转向轴。引擎轰鸣，车队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歪斜的轨迹，朝着北方推进。
太阳穴的刺痛越来越密。
他闭眼的瞬间，脑中又“看见”了——地下三十米，那片热源正在上升，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
他猛地睁眼，右手摸向后腰的罗盘。
铜壳发烫，刻着经纬度的那一面，己经开始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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