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上的铜罗盘还在冒烟，边缘卷曲，刻着经纬度的那一面几乎烧红。陈陌没去碰它，只是把左手按在主车底盘的裂缝上，机械臂卡进变形的支架，试图把漏油管重新对位。油渍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淌，混着掌心裂开的旧伤血水，一滴一滴落在岩层缝隙里。
他膝盖跪进沙子，右臂发力时，太阳穴猛地抽了一下，像是有根烧红的针从眼窝首插脑后。视野黑了一瞬，再亮起来时，地底三米深处浮现出一条金线般的脉络，蜿蜒流动，像血管，又像河床。那不是幻觉，是某种他无法解释的“看见”——地下暗河正从车队下方斜穿而过，距离最近处不足西米。这并非他第一次感知地下的震颤，早在上一次热源异动时，那种穿透岩层的波动就曾短暂掠过他的神经，如同大地在低语。
他手指一抖，扳手砸在底盘上，发出闷响。
“陈陌！”疤脸从后车跳下来，腰间的铁酒壶撞得哐当响，“你他妈又犯病了？”
陈陌没应。他能听见疤脸的脚步，能闻到对方身上残留的机油和劣质酒精味，但这些都远得像是隔着一层岩壁。他唯一清晰感知的是地下的水流，还有那股从掌心伤口逆流而上的震动，像是大地在呼吸，而他的血成了导体。
“别碰他！”老倌的声音突然从副驾窗口探出，右手戴着绝缘手套，一把拽住疤脸的手腕。
疤脸愣住，“你疯了？他都快跪倒了！”
“他不是晕。”老倌声音压得很低，指节发白，“你看他影子。”
陈陌的影子投在沙地上，指尖微微抽动，每一次抽动，沙面就震出一圈细纹，和心跳同步。
老倌迅速翻出气象局的旧笔记本，铅笔在纸上划出断续的波形。他写得极快，字迹比平时更抖，边写边低声念：“13.7赫兹，P波共振……和地壳断层活动期吻合。”写完一行，他抬头盯着陈陌的掌心，血还在往岩缝里渗，烟灰色的沙粒吸了血，竟泛出一丝幽蓝。
疤脸盯着那抹蓝，酒壶没再响。他咬牙，“你到底在记什么？他是不是……被赤镰污染了？”
老倌没答。他只是把笔记本往怀里一塞，绝缘手套还死死扣着疤脸的手，“等他自己醒。现在灌酒，电流顺着血液进心脏，他会当场停跳。”
疤脸甩开他，骂了一句，却没再上前。他站在两米外，采矿灯的光柱扫过陈陌的侧脸，左脸那道蜈蚣疤在强光下泛着蜡色。
陈陌终于动了。他用机械臂撑地，慢慢站起来，左手仍按着太阳穴。地下的金线没消失，反而更清晰了。他无意识用靴跟碾碎脚边的烟头，烟灰落进岩缝，瞬间被蒸成白粉，飘散在风里。
他没解释，也没看任何人。转身走向“铁驼”货厢，开始检查固定锁扣。动作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在某种看不见的节奏上。
老倌站在副驾门口，没跟过去。他摸了摸脖颈的发霉绷带，从夹层里抽出一张未记录的纸，迅速撕下，又塞回去。
车队刚重新排好阵型，北面沙丘突然传来金属撕裂的锐响。
三支箭破空而至，箭头泛着暗绿，像腐烂的叶片。陈陌抬头的瞬间，脑中“看见”了它们的轨迹——不是凭眼睛，而是通过地脉的震动预判。第一支会钉进主车油箱右下角，第二支擦过电池舱接线口，第三支首指裂变电池冷却管。
他没时间喊停。
身体先于意识动了。机械臂猛地掀开“铁驼”货厢的固定栓，整节车厢向前滑出半米。车体重心偏移，油箱位置下沉三寸。三支箭射入，全部偏离原定薄弱点，深深扎进加固钢梁。
“操！”疤脸扑向掩体，“是受精卵毒！沾油就炸！”
话音未落，油箱轰然爆燃。
火球冲天而起，热浪掀翻两辆牵引车。陈陌被气浪掀翻，后背撞上残骸，掌心伤口崩裂，血顺着沙地往下淌。他跪在热沙里，视线模糊，却仍“看见”地下暗河的金线因爆炸震荡而扭曲，像被惊动的蛇群。
老倌扑到他身边，想扶，又不敢碰。
“别……碰血。”陈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右手机械臂死死插进沙地，像是在固定某种频率。
疤脸从火堆里爬起来，脸被烤得发黑，采矿灯还在亮。他盯着燃烧的油箱，又看向陈陌，“你他妈……怎么知道要挪车？”
陈陌保持沉默。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血还在流，渗进沙地的瞬间，竟与地下的金线短暂连接，形成放射状纹路，像一张微型地网。
老倌盯着那纹路，呼吸一滞。他迅速从笔记本撕下一页，纸角写着“P波共振频率修正”，塞进发霉绷带的夹层。动作极快，没人看见。
火势渐弱，残骸冒着黑烟。疤脸走过来，酒壶没响，只是站在陈陌面前，低头看他掌心的伤口。
“你要是有事，这队就散了。”他说。
陈陌抬眼，太阳穴还在抽，但地下的金线重新稳定，缓缓流动。他慢慢站起身，机械臂发出轻微的校准声。
“清点损失。”他说，“换路线。”
疤脸没动，“北线有赤镰的标记，南线辐射超标，东边是塌方带——你打算去哪儿？”
陈陌没答。他走向主车，从战术腰包里摸出那根低温胶管，里面的绿色组织还在，安静悬浮。这根胶管是他上一次发现后默默记下位置，随即塞进战术腰包并拉上拉链的。 他盯着它，掌心血迹在沙地上拖出一道暗红。
老倌站在副驾旁，手摸着罗盘底座。铜壳己经变形，但指针微微颤动，指向北方偏东5度。
陈陌把胶管塞回腰包，拉上拉链。他抬头看天，风停了，沙尘沉降，露出一片灰白的天空。
他迈步走向驾驶座，靴跟碾过地上的血纹。沙粒下的金线微微一亮，像回应。
疤脸突然开口：“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陈陌的手搭上车门，金属义肢的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
他没回头。
血从掌心滴落，砸在车门把手上，顺着纹路滑下，在锈迹上留下一道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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