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裹着倾盆暴雨往青山村的骨缝里钻。
日头落得早，这会儿天己经黑透了，只有村口那棵老槐树在风雨里摇得像要散架，枝桠刮擦着空气，发出“呜呜”的怪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云大川扛着空了的柴刀，缩着脖子往家赶。他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光棍，快西十的人了，守着一间漏风的茅草屋，靠上山砍柴换口吃的，日子过得紧巴巴。这天本想多砍两捆柴，没承想傍晚突降暴雨，山路滑得跟抹了油似的，他摔了两跤，柴没砍着，反倒淋了个透心凉。
“呸，晦气！”云大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心里骂了句鬼天气，脚步却不敢停——他那破屋连块像样的挡风板都没有，再晚回去，怕是要冻僵在半道上。
就在他刚拐过村口那道弯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呜呜”声，顺着风雨飘进了耳朵里。
起初云大川以为是风声，可走了两步，那声音又冒了出来，细细的，软软的，像小猫崽叫，又带着点撕心裂肺的委屈，断断续续的，听得人心里发揪。
“谁啊这是？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哭？”云大川皱紧眉头，停下脚步侧耳听。这青山村不大，家家户户早就关门闭户躲雨了，哪会有人在外头？难道是……山里的精怪？
他心里犯怵，山里人多少信这些，可那哭声实在太可怜了，像根细针似的扎在他心上。犹豫了片刻，云大川还是咬了咬牙，握紧柴刀往哭声来源处挪——就在老槐树下的草垛子旁，那地方背风，平日里常有村里小孩躲那儿玩。
走近了，哭声更清晰了。云大川蹲下身，扒开被雨水打湿的枯草，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一眼就看见了草垛里缩着的小东西。
是个娃。
约莫三岁半的模样，穿着件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的薄棉袄，早就被雨水泡得湿透，紧紧贴在瘦小的身上，勾勒出细得像麻杆似的胳膊腿。她脑袋缩着，小脸埋在膝盖里，乌黑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露出的一小截下巴冻得泛青，只有那双眼闭着的眼睛上，长着两排天然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哪怕此刻沾着水珠，也透着股说不出的娇憨。
小孩哭得快没力气了，哭声细若游丝，胸口微微起伏着，气息弱得像随时会断。
云大川的心“咯噔”一下，瞬间就忘了什么精怪不精怪的。他伸手碰了碰小孩的胳膊，冰凉冰凉的，跟块冰疙瘩似的，吓得他赶紧缩回手——这要是再这么淋下去，别说三岁半的娃，就是个大人也扛不住啊！
“造孽啊……”云大川喃喃自语，看着这娃瘦小的模样，想起自己孤苦伶仃的日子，眼眶竟有点发热。他这辈子穷得叮当响，没娶过媳妇，更没见过这么小的娃儿，可此刻看着这娃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头那点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
“我云大川穷了一辈子，难道还要看这么小的娃儿冻死饿死？”他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随即不再犹豫，解开身上那件虽然破旧、但至少还算干燥的棉袄，小心翼翼地把草垛里的娃抱了起来。
娃儿太轻了，抱在怀里跟没分量似的，云大川动作都放得极轻，生怕碰碎了这小可怜。他把娃紧紧裹在棉袄里，用自己的体温焐着，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跑。
雨还在下，山路泥泞难行，云大川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嘴里不停念叨：“娃儿撑住，咱马上到家了，到家就暖和了……”
怀里的云栖，意识其实是清醒的。
准确说，是刚清醒没多久。
她原本是二十一世纪的社畜，加班赶方案时猝死在电脑前，再一睁眼，就变成了这么个浑身发冷、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的小屁孩。
耳边是哗啦啦的雨声，还有抱着她的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柴火味和泥土味，不难闻，反而透着股朴实的暖意。刚才那双手虽然粗糙，布满了老茧，可碰在她身上时，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这……是哪里？好冷……”云栖的意识还很模糊，只觉得浑身冻得发麻，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裹着自己的棉袄很暖和，抱着自己的男人，心跳沉稳有力，那眼神里的心疼，哪怕她没睁眼，也能感受得到——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杂质的、纯粹的温暖。
长这么大，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云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前世她是孤儿院长大的，看惯了人情冷暖，这辈子刚睁眼就面临生死关头，却被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叔捡了起来。
“这个大叔的眼神，好温暖……”云栖在心里默默想着，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疲惫和寒冷席卷而来，她的意识又开始模糊，只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云大川一路狂奔，终于冲进了自己那间茅草屋。他反手关上门，把风雨挡在外面，赶紧把怀里的娃放到唯一一张铺着稻草的土炕上，又摸出火石，哆哆嗦嗦地生了堆火。
火苗“噼啪”跳动起来，橘红色的光映亮了简陋的屋子——西面土墙斑驳，屋顶甚至能看到几个破洞，锅里空空如也，只有灶台上摆着半块干硬的窝头。
云大川顾不上这些，他凑到炕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裹着娃的棉袄，想看看娃的情况。
就在这时，娃那只冰凉的小手，无意中蹭到了他放在炕沿上、布满老茧的手腕。
一道微不可见的翠绿光芒，顺着两人相触的地方，倏地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云大川没注意到，他正忙着给娃掖好衣角，心里盘算着明天去哪弄点热粥给娃喝。
而炕上的云栖，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只觉得手腕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冰凉。她没力气深究，只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爹爹……”
这一声，是对这个素未谋面、却给了她温暖的男人，最本能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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