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在落星湾住下的第三个月，恰逢梅雨季节。连绵的雨丝像扯不断的银线，将天空与海面缝成一片灰蒙蒙的纱，老屋的木窗棂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倒映着院角那株刚抽芽的星寰花——蓝色的嫩芽裹着层薄薄的绒毛，在雨里轻轻颤动，像怕生的孩童。
“这雨再下下去，种子该烂在土里了。”苏沐辰用玻璃罩将花苗罩住，回头时撞见楚风正蹲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个陶瓮，瓮口飘出淡淡的酒香。
“尝尝？”楚风舀出半碗琥珀色的酒，递过来时指尖沾着些酒渍，“用去年的桂花和星寰果实酿的，秦老的方子。”
酒液入喉先是微涩，继而涌上一股清甜，尾调带着星寰特有的冷冽香气，像把揉碎的星光含在舌尖。苏沐辰呛了一下，脸颊瞬间泛红：“你什么时候酿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埋首整理那些青铜残片的时候，我可没闲着。”楚风笑着擦掉他嘴角的酒渍，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苏沐辰想起三年前那个深夜，楚风消失时，留在他掌心的最后一丝暖意。
雨停的那天清晨，博物馆打来电话，说收到一封来自西北的匿名包裹，寄件人地址是片戈壁，收件人写着“楚风亲启”。楚风拆开层层牛皮纸，里面是块巴掌大的黑石，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拿到阳光下细看，孔洞里竟嵌着点点荧光，像把夜空揉碎在了石头里。
“是‘星骸石’。”楚风的指尖抚过黑石，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星寰战舰的核心材料，只有在战舰自爆时才会形成。当年护送太子出逃的‘启明二号’，应该就坠毁在戈壁里。”
包裹里还夹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碳笔在篝火下写就的：“吾儿楚风，见字如面。父率部守戈壁三年，终寻得星骸石，知你尚在人世，甚慰。星寰己安，勿念。若归，可往昆仑墟寻余部……”落款是“楚星河”。
苏沐辰看着楚风骤然泛红的眼眶，才想起他从未说过自己的父亲是谁。原来那位在星寰史册里只留下“战殁于启明二号”记录的楚将军，竟还活着。
“要去找他吗？”苏沐辰轻声问。
楚风将信纸按在胸口，喉结滚动了几下：“先把手里的事做完。”他指的是博物馆那批新整理出的星界文物——其中有个青铜匣子，匣子里装着卷丝帛，上面用星寰文写着“地球星图”，标注着几处未被发现的星核能量点，落星湾的海底正是其中之一。
接下来的半个月，两人带着潜水设备多次下潜。落星湾的海底覆盖着厚厚的海藻，像块巨大的绿色绒毯，楚风手持探测仪在前面开路，苏沐辰背着防水相机跟在后面，镜头里记录下许多奇特的景象：会发光的珊瑚丛里藏着星寰飞船的碎片，一群银色的鱼围着碎片游动，鳞片反射出和星核一样的蓝光。
在一处海底溶洞里，他们找到了丝帛上标注的“能量源”——那是块半埋在沙里的金属板，表面的纹路与楚风腰间的星寰令牌完全吻合。当令牌贴近金属板时，板上突然亮起复杂的星图，其中一个闪烁的红点正对着昆仑墟的方向。
“是父亲的信号。”楚风的声音在潜水服里闷闷的，却难掩激动，“他在等我。”
离开溶洞时，苏沐辰被一块突出来的礁石刮破了潜水服，海水瞬间灌了进来。楚风立刻游过来抱住他，用身体堵住破口，首到浮出水面才松开。苏沐辰呛了好几口海水，咳得撕心裂肺，楚风拍着他的背，指尖带着酒渍的暖意再次传来：“逞什么强，说了让你在船上等。”
“怕你一个人……”苏沐辰咳得说不出话，却紧紧抓住楚风的手腕，像怕他再次消失在海里。
回到老屋时己是深夜，楚风用星寰果实的汁液给苏沐辰处理划伤的小腿——那汁液接触皮肤时会泛起淡淡的蓝光，伤口处传来酥麻的痒意，痛感竟渐渐消了。“这是星寰的‘愈伤露’，当年母亲总用它给我处理训练伤。”楚风的指尖轻轻拂过伤口边缘，“等处理完博物馆的事，我们一起去昆仑墟吧。”
苏沐辰抬头时，正撞见楚风眼底的星光，像那年在青铜灯台前，他说“不走了”时一样亮。
半个月后，“星界文明特展”在博物馆开幕。楚风的星骸石和青铜匣子成了镇馆之宝，展柜前总是围着许多人，其中有个白发老者拄着拐杖，盯着星骸石看了很久，忽然问身边的楚风：“这石头上的孔洞，像不像北斗第七星？”
楚风心里一动，扶着老者到休息区坐下。老者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荷包，里面是半块与星骸石材质相同的碎片：“五十年前在戈壁捡到的，我那牺牲的战友说，他儿子的令牌上，就有这样的孔洞。”
楚风将自己的令牌递过去，两块碎片拼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北斗七星图案。老者突然老泪纵横：“是楚将军的令牌……我是启明二号的机械师，当年是我把将军从坠毁的战舰里拖出来的啊！”
原来楚星河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临终前嘱托老部下，若有天见到持令牌者，便将星骸石交给他，再告诉他一句：“家不在星寰，在心里装着的人身边。”
开展那天的傍晚，楚风在展厅里待到很晚。苏沐辰抱着坛新酿的桂花酒来找他时，看到他正对着星骸石出神，展柜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在想什么？”苏沐辰将酒坛放在展柜上。
“在想，所谓回家，或许不是回到某个地方。”楚风转过身，接过酒坛舀出两碗，“而是不管走到哪里，都知道有人等你喝这碗酒。”
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幕墙斜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光洁的地板上交叠在一起。星骸石的荧光在展柜里轻轻跳动，与坛中晃动的酒液相映，像把岁月酿成了酒，初尝是别离的涩，再品是重逢的甜，最后留在舌尖的，是两个人一起守着的，烟火人间的回甘。
后来，有人问起楚风，为什么放弃回星寰的机会。他总是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酒碗，碗沿沾着的桂花落在苏沐辰手背上，像颗小小的星子。而苏沐辰会适时递过一块醒酒的蜜饯，眼底的笑意比星寰的星光还要暖。
他们再也没去过昆仑墟，却在落星湾的老院里种满了星寰花。每年花开时，蓝色的花朵在月光下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楚风就用新酿的酒泡上桂花，苏沐辰则在旁边整理那些写满星寰文的竹简，偶尔抬头，便能撞见对方眼里的光——那是比任何星图都清晰的，回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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