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历150年的夜晚，没有月亮。
荒野上的风，带着一股子铁锈与腐肉混合的腥气，吹过枯黑的树梢，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一条废弃多年的乡间土路，尽头连接着黑暗。
一个年轻道士的身影，在黑暗中被无形地拉长、扭曲。
夏明嘴里吊儿郎当地吹着不成调的口哨。
他一手插在洗得发白的道袍口袋里，另一只手，则漫不经心地抛着几枚锈迹斑斑的旧时代硬币。
叮当，叮当。
清脆的撞击声，是这死寂荒野上唯一属于“活人”的动静。
他的腰间鼓鼓囊囊，像是揣着什么分量不轻的法器，随着步伐一颠一颠。
这里是天穹城的“三不管”地带。
离城墙太远，庇护所的荣光照耀不到。
离诡异巢穴又不够近，引不来修行大能的雷霆清剿。
于是，便成了游魂和低阶诡异最钟爱的自助餐厅。
口哨声，毫无征兆地停了。
夏明停下脚步，那张总是挂着几分懒散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百无聊赖地抬起眼，看着前方。
路中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东西背对着他，瘦小枯干，穿着一件破烂的灰布褂子，像一截被雷劈过的朽木，散发着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
它转过身。
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每一帧画面都被刻意拉长。
一张布满深邃褶皱的脸，尖嘴猴腮，两颗豆大的浑浊眼珠，首勾勾地锁定住了夏明。
“后生……”
嘶哑干涩的摩擦声，像是两块砂纸在对搓。
“你看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它咧开嘴，露出满口细密发黄的利齿，又阴恻恻地补了一句。
“……还是，像个黄鼠狼？”
来了。
经典的黄皮子讨封。
一个流传于旧时代的都市传说，在这个世界，却是能瞬间决定生死的夺命题。
说像人，它得了敕令，道行暴涨，为了稳固新形态，第一个就要吸的精气神。
说像神，凡人胆敢妄议敕封神明，乃是大不敬，它借此由头，当场就能让你魂飞魄散。
说像黄鼠狼，你一言断了它的道途，它恼羞成怒，不把你撕成碎片才怪。
三条路，条条都是死路。
夏明那张总是挂着懒散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凝重。
他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一股子鉴宝似的挑剔，还煞有介事地绕着那黄皮子走了半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在黄皮子愈发不耐烦，周身开始弥漫出淡黄色妖气，连空气都变得腥臭时，夏明终于开口了。
他的语调严肃、认真，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我看你……”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最精准的措辞，而后猛地一拍大腿。
“像一个身高一米七二，白发及腰，瞳色绯红，拥有S型完美曲线，穿着黑丝的绝代御姐！”
风停了。
呜咽声也哑了。
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
黄皮子那张老脸上，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滚圆，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写满了荒谬与不可思议。
啥玩意儿？
白毛？红瞳？黑丝御姐？
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它黄六姑修行近百年，听过千百种回答，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
“你……你胡说八道！”
它下意识地尖叫起来，声音刺耳。
可下一秒，它的尖叫就变成了惊恐到极致的惨嚎。
“啊啊啊啊——！”
一种无形、霸道、完全不讲道理的力量，正以夏明的话语为蓝本，强行改造着它的身体！
咔嚓！咔嚓！
骨骼碎裂又野蛮重组的脆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皮肉下仿佛有无数只老鼠在疯狂窜动，让它佝偻的背脊被一股巨力强行拉首，身高节节攀升。
干瘪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充盈、光洁，一身灰黄的皮毛大片大片地褪去，化为雪白的长发，如月光下的瀑布般倾泻而下。
那张尖嘴猴腮的脸，更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扁、拉长，再粗暴地重新拼凑，最终定格成一张精致绝伦的瓜子脸。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它在心中疯狂咆哮。
这个回答离谱到了姥姥家，可“讨封”的规则就是如此！一旦路人说出定论，无论那定论是什么，它都必须朝着那个方向转化！
这是一种根植于天地间的“因果律”！是它赖以晋升的根本，也是此刻折磨它的枷锁！
片刻之后，一切尘埃落定。
乌云不知何时散去，清冷的月光洒下。
路中间，原本那只枯瘦的黄皮子己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高挑，曲线曼妙的白发女子。
她赤着晶莹的双足，一身由妖气幻化而成的黑色紧身长裙，将那惊心动魄的弧度勾勒得淋漓尽致，裙摆的高叉几乎开到了腰际。
一双绯红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流转着妖异而危险的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条毛茸茸的黄褐色大尾巴，正在她身后不安地疯狂晃动，暴露了她真实的身份和此刻抓狂的心情。
她，黄三太奶座下最有天赋的后辈，未来的黄家大仙，竟然……
竟然变成了这副不知羞耻的浪荡模样！
羞愤！
无与伦比的羞愤与狂怒，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她猛地抬起头，绯红的眸子里杀意沸腾如岩浆。
“你！该！死！”
三个字，咬牙切齿。
冲天的妖气轰然爆发，吹得西周沙石狂舞。
既然你如此折辱于我，那便拿你的命，你的魂，来洗刷这份奇耻大辱！
看着那气势暴涨的白发御姐，夏明却依旧不紧不慢。
他甚至还有闲心咂咂嘴，心里默默点评了一句。
不错，完全符合本人描述，果然童叟无欺。就是这裙子……啧，非礼勿视，道祖莫怪。
他慢悠悠地抬起手，掐了个谁也看不懂的印诀，嘴里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玄黄初判，道法自然。”
“天衡地动，五百口径定乾坤。”
“左轮转兮，马格南威震幽冥。”
“银心破邪，往生咒纹刻弹身。”
“食指轻扣，判官点卯勾魂灵！”
“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这口诀念得抑扬顿挫，乍一听，还真有那么几分玄门正宗的浩然韵味。
那刚刚化形成功的白发黄大仙，本能地警惕起来，妖气一滞。
可听着听着，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口径？左轮？马格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哪家道门的口诀里有这些东西？
就在她满心疑惑，愣神的刹那，夏明猛地从腰间一掏！
没有桃木剑。
没有金钱剑。
更没有黄纸镇魂符。
他掏出的，是一个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银辉，充满了暴力美学与机械质感的巨大铁块！
史密斯威森M500。
这把堪称“手炮”的重型左轮，枪身被一层流淌的银光包裹，上面用凡人肉眼无法看见的工艺，密密麻麻蚀刻着数以万计、不断生灭的微型“往生咒”道纹。
枪膛里，那黄铜弹壳包裹的弹头，更是用纯度百分之九十九的纹银混合着魂晶粉末锻造，专门用来审判灵体。
物理与玄学的终极结合。
暴力美学与超度哲学的完美产物。
“妖孽。”
夏明单手举着这超过两公斤的大家伙，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前方的白发御姐，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
“贫道这招‘物理超度’，你可接得住？”
原本准备扑上来将他撕碎的白发黄大仙，身形猛地僵住了。
她动弹不得。
并非是被什么定身咒法束缚。
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一种面对“天敌”，或者说，面对“规则本身”时的本能战栗！
这个世界的火器，对她这种级别的精怪来说，连烧火棍都算不上。子弹穿过身体，就和穿过空气一样，甚至还会因为沾染了妖气而当场失效。
但眼前这个道士手里的“火器”，不一样！
它完全不一样！
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的不是她的肉体，而是她的本源，她的妖魂！
一种冰冷、绝对、不容置辩的“铁律”将她死死锁定！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旦那东西喷出火焰，一种无可抵挡，无可理解的“法则”，就会将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那不是死亡。
那是“概念”层面的，彻底的、不留痕迹的湮灭！
一种名为“真理”的恐怖，正死死扼住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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