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在李远耳边炸响。
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林森文从决定用视频敲诈保护伞的那一刻起，他就己经是个死人了，谁也救不了。”
祁同伟的目光投向远处那个看似宁静祥和的村庄。
“你知道吗？十几年前，塔寨是东山市最穷的村子。
人均年收入不到一千块，村里的男人连老婆都娶不上。”
“是林伯龙，带着全村人‘另辟蹊径’，才有了今天的‘禁毒模范村’。”
祁同伟特意在“禁毒模范村”五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充满了嘲讽。
“家家户户住洋楼，开豪车，村里的分红比一个白领的年薪都高。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
李远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
是冰毒。
是无数家庭的支离破碎，是无数缉毒警的鲜血和生命。
“你再想想。”
祁同伟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首刺李远内心深处，“林伯龙为什么在塔寨有那么高的威望？
村民们为什么把他当成神一样供着？”
“他带领村民致富，给了他们好日子……”李远下意识地回答。
“没错。”祁同伟点了点头，“那如果有一天，财路断了呢？”
“如果塔寨不能再制毒，赚不到这份钱了，会发生什么？”
祁同伟反问。
李远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醍醐灌顶。
他恍然大悟。
如果塔寨不能再制毒，赚不到这份钱了，会发生什么？
李远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
村民们对林伯龙的拥戴，那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并非源于他的个人魅力。
而是建立在实打实的金钱利益之上。
是林伯龙，给了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
一旦这根基被动摇，一旦财路被斩断……
那座用金钱和毒品堆砌起来的神坛，会瞬间崩塌。
被奉为神明的林伯龙，也会被那些曾经最虔诚的信徒，毫不留情地拽下来，撕成碎片！
到那时，不用警方动手，塔寨内部自己就会先乱起来。
分赃不均，猜忌怀疑，互相倾轧……
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会在失去金钱的催化下，彻底爆发。
这才是祁同伟真正的目的！
他要的，从来不是抓几个毒贩，缴获多少毒品。
他要的是釜底抽薪，是将整个塔寨连根拔起！
“我明白了。”李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艰涩，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看着祁同伟，这个男人的手段狠辣到令人心惊，但他的目标，却又如此清晰而正确。
“可是，那个视频……”李远还是有些执着，“那是扳倒保护伞最首接的证据。”
“证据？”
祁同伟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凉薄。
“你以为，单凭一个视频，就能扳倒他？”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告诉你，视频里的人是谁。”
祁同伟突然开口。
李远瞬间屏住了呼吸。
“东山市刑侦大队大队长，沈辞。”
轰！
李远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掀开了。
沈辞？
那个号称“东山警界铁腕”的男人？
那个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示要与黑恶势力斗争到底的刑侦队长？
他竟然会是塔寨的保护伞？
这怎么可能！
“你觉得很意外？”祁同伟将李远的震惊尽收眼底，“你再想想，沈辞的哥哥是谁？”
“市长，沈清……”李远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沈市长背后，还有一位退下来的老爷子，门生故旧遍布汉东。”
祁同伟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个视频，就算送上去，你觉得能有多大用？”
“最好的结果，就是牺牲一个沈辞，保全整个大局。可塔寨的根，依然在那里，动不了分毫。”
祁同伟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李远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
是啊，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以为拿到证据，就能将罪恶绳之以法。
可现实，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残酷。
“更何况，”祁同伟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上次你卧底失败。
是谁力排众议，非要让你写一份深刻检讨，差点让你脱不了警服？”
李远瞳孔骤然一缩。
是禁毒大队的蔡大国！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处分过重，只有蔡大国态度强硬，坚持要严惩。
现在想来，如果自己当时真的被踢出警队，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塔寨的核心机密了。
这背后……
李远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
“所以，你明白了吗？”
祁同伟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视频，现在还不能爆。它不是炸弹，而是一根撬棍。”
“撬棍？”
“塔寨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木桶，所有的村民都被‘共同富裕’这道铁箍紧紧地捆在一起。”
“而那个收钱的保护伞，就是其中一块木板。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把整个木桶炸飞。
而是用这根撬棍，把那块木板先撬松，让它出现裂痕。”
“只要有一道裂缝，水就会渗出来。桶里的其他人，为了不让整个桶散架，会做什么？”
祁同伟的目光灼灼。
“他们会想办法，把那块松动的木板，彻底踢出去！”李远瞬间领悟。
“没错。”祁同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
“所以，关于我们今晚的谈话，关于林森文的死，关于视频，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
“对任何人，包括你的养父，王建宇局长。”
祁同伟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
李远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的搭档宋野，脾气太冲动，容易坏事。”
祁同伟最后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评价，又像是在预言。
李远的心猛地一沉。
……
祁同伟一语成谶。
三天后，宋野死了。
在一次对涉毒线索的摸排中。
宋野因为无法忍受嫌疑人嚣张的态度，在审讯室里发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
等李远冲进去的时候，只看到宋野倒在血泊中。
而那个嫌疑人，则拿着一把磨尖的牙刷柄，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疯狂地嘶吼着是警察先动的手。
宋野的脾气，终究还是害了他。
而作为一同执行任务的搭档，李远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他被停职，被调查，被关在禁闭室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当天的经过。
那种被自己人怀疑和审视的冰冷，比任何敌人的刀子都更伤人。
最终，在王建宇的力保和祁同伟从外部找到的关键证据下，李远洗清了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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