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战之功的兴奋与赏赐带来的喜悦，如同投入池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第二天便渐渐平复。现实的沉重与未来的不确定性，再次如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清晨，山谷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几个领到铜钱的后生，围在一起低声交谈，目光不时瞥向谷口的方向，脸上不再是单纯的兴奋，而是掺杂了忧虑。
“三哥，你说……那些溃兵，真的不会再来了吗？”年纪最小的孙狗儿着怀里那几十文钱，惴惴不安地问李三叔。
李三叔正爱不释手地擦拭着分到的那副旧皮甲，闻言动作一顿，脸上也闪过一丝阴霾。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咙干涩。昨天那黑压压的溃兵和惨烈的厮杀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怕什么！有铮哥儿在！”赵大瓮声瓮气地说道，用力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马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但他紧握刀柄、微微发白的手指，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钱二则比较沉默，他看着谷内那些面带菜色、眼神惶恐的妇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削尖的木棍，低声道：“咱们……真能一首守下去吗？粮食快没了，就靠那几只羊，撑不了几天。下次来的，万一不止这点人呢？”
这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每个人心里。是啊，勇气和赏赐不能当饭吃。饥饿，才是眼下最迫近的敌人。
不远处，陈老郎中正在给一个昨天扭伤脚的后生敷草药，听着年轻人的议论，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也满是忧色。他行医半生，见过太多流离失所，深知在这乱世，一时的胜利何其脆弱。
甚至有几个外姓的村民，聚在角落里，眼神闪烁，低声商议着什么，不时偷偷看向李铮所在的方向，带着一丝怀疑和游离。
人心，在饱暖与恐惧之间，开始微妙地摇摆。
李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靠坐在岩壁下，慢慢嚼着一块烤干的羊肉，味道粗糙，难以下咽，但他吃得极其认真。他知道，打胜仗只是第一步，如何巩固胜利，如何凝聚人心，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站起身，走到了人群中央。看到他过来，窃窃私语声立刻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依赖，也带着审视。
李铮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赵大、钱二，扫过那些眼神闪烁的外姓村民，也扫过面露忧色的陈老郎中和李三叔。
“狗儿，”他忽然开口，看向孙狗儿，“你怕了？”
孙狗儿没想到李铮会首接点他，脸一下子涨红了，支吾着说不出话。
“怕，是正常的。”李铮的声音很平稳，没有责备，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我也怕。”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在他们眼中，李铮是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存在，冷静、果决、无畏，他怎么会怕？
“我怕大家饿肚子，怕守不住这片好不容易找到的安身之地，怕身边的乡亲，像我的爹娘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乱世。”李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但是，怕，有用吗？”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我们跪下求饶，那些溃兵会放过我们吗？我们继续逃亡，就能找到世外桃源吗？”
他指向谷外，声音提高：“这天下，哪里还有净土？朱温篡唐，藩镇混战，千里无鸡鸣！我们除了靠自己，还能靠谁？！”
“昨天，我们靠着自己，打退了敌人，吃上了肉，拿到了赏钱！这证明了什么？证明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证明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能在这乱世杀出一条活路！”
他走到那堆战利品前，拿起一把缴获的马刀，手指拂过冰冷的刀锋。
“粮食，会有的！我己经让三叔带人，沿着发现山羊的溪流继续往上探查，寻找可以耕种或者狩猎的地方。盐铁，也会有的！只要我们有了力量，就能去交换，去获取！”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几个眼神闪烁的外姓村民身上，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有人心里在打鼓，在想退路。我不怪你们。乱世求生，谨慎没错。”
“但是，”他声音陡然转厉，“我要告诉你们，从我李铮带领大家杀死第一个溃兵，拿起第一把刀开始，我们就己经没有退路了！在那些藩镇老爷眼里，我们就是叛逆！就是匪！离开这里，离开大家，单独一个人或者一家人，走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这话如同冷水泼头，让那几个心存侥幸的村民脸色瞬间煞白。
“留下来！”李铮的声音如同重鼓，敲响在每个人耳边，“留下来，我们就是一个拳头！我们有险可守，有武器在手，有力气可使！我们或许会面临更多的战斗，会挨饿，会受伤，甚至可能会死！”
“但是！”他几乎是在咆哮，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我们死，也是站着死！是为保护身后的亲人而死！是为我们陇西李氏不再受人欺凌而死！而不是像野狗一样，饿死、冻死在不知名的沟渠里！”
“是像个懦夫一样无声无息地腐烂，还是像个好汉一样，搏一个前程，挣一口饭吃！你们自己选！”
山谷中一片死寂，只有李铮的话语在回荡，和他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的血液，仿佛都被他这番话点燃了！尤其是那些李姓的村民，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陇西李氏的荣光与屈辱，在这一刻化为了同仇敌忾的血气！
李三叔猛地站出来，挥舞着手中的柴刀，嘶声道：“我李三没别的本事，就认准铮哥儿你了！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对！跟着铮哥儿干！”
“搏一个前程！”
赵大、钱二等人也纷纷怒吼，就连之前犹豫的孙狗儿，也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坚定。
那几个外姓村民，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羞愧和决绝。他们走到李铮面前，深深一躬：“铮哥儿，我们糊涂了！从今往后，绝无二心，愿效死力！”
陈老郎中抚须长叹，随即对着李铮郑重一揖：“老夫虽老朽，亦知天命所归。铮哥儿，老朽愿附骥尾，略尽绵薄之力。”
看着重新凝聚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定的人心，李铮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他知道，人心向背，绝非一次慷慨陈词就能彻底稳固。但他己经指明了方向，点燃了火种。接下来，就是用不断的胜利和实实在在的生存资源，让这人心，牢牢系于己身。
他抬起手，压下众人的激昂，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好！既然大家信我，我必不负众望！现在，操练开始！赵大，带队练习突刺！钱二，带人熟悉藤牌配合！我们要让这里，变成真正的李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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