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暴雨仿佛隔着一个世界。托斯卡纳的八月正午，阳光是融化的黄金，慷慨地泼洒在蒙塔尔奇诺（Montalo）连绵起伏的丘陵上。
空气里弥漫着干燥泥土的芬芳、成熟桑娇维塞（Sangiovese）葡萄那近乎发酵的甜腻果香，以及一种更为深沉、难以言喻的气息——时间本身缓慢沉淀的味道。
德·罗西酒庄（Tenuta de Rossi）巨大的石砌主宅“维尼亚堡”（Castello della Vigna），像一头在热浪中打盹的古老石狮，沉默地俯瞰着它守护了西个世纪的葡萄园。
主宅深处，拱顶高耸的百年酒窖是另一个宇宙。这里没有阳光的暴烈，只有永恒的、带着凉意的幽暗。
空气厚重得如同液体，浸满了橡木桶逸出的复杂香气——香草、雪松、烤面包、皮革，还有沉睡中布鲁奈罗（Brunello）葡萄酒那深邃、近乎危险的醇厚气息。
一排排巨大的斯拉沃尼亚橡木桶（botti）如同沉默的巨人，在微弱壁灯的光晕下投下巨大而神秘的阴影，桶壁上深色的酒渍如同凝固了几个世纪的血泪。
卢西亚诺·德·罗西（Luo de Rossi）就站在这片幽暗与芬芳的中心。
他穿着一件质地精良但毫无多余装饰的深灰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挽至小臂，露出一截紧实、线条流畅、肤色是健康橄榄色的手腕。
他正用一把古老的铜质取样器，从一个标注着“Reserva 2006”的橡木桶中抽取酒液。
动作精准、优雅，带着一种世代相传、刻入骨髓的仪式感。深红宝石色的酒液落入水晶品酒杯，发出轻微悦耳的声响。
老管家乔凡娜（Giovanna）悄无声息地走近，她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是洞悉一切的平静。
她手中托着一个银盘，上面放着一份刚刚送达的、还带着油墨气息的伦敦《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
“少爷，”乔凡娜的声音低沉柔和，带着托斯卡纳乡村特有的韵律，在酒窖的共鸣中显得格外清晰，“伦敦的消息。”
卢西亚诺没有立刻回头。他端起品酒杯，对着壁灯微弱的光线轻轻晃动。酒液在杯壁上挂出浓稠的“酒泪”，缓慢滑落。
他垂眸，深沉的祖母绿色眼眸专注地凝视着那流动的深红，鼻翼微动，捕捉着香气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那是黑樱桃、皮革、烟草和一丝陈年橡木带来的香料气息，复杂而和谐，如同这个家族本身的历史。
片刻后，他才将目光从酒杯移开，转向乔凡娜手中的报纸。头版头条的巨幅照片瞬间刺入眼帘。
“STIRLING’S STORM: Alex Sterling’s Hostile Takeover of Howard & Sons Shakes City” （斯特林风暴：亚历克斯·斯特林敌意收购霍华德兄弟，撼动金融城）
照片上的男人，亚历克斯·斯特林，正站在一个充满科技感的现代空间里，背景是巨大的电子屏幕和狂欢的人群。
他深棕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锐利的光泽，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挂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极具侵略性的笑容，蓝灰色的眼眸首视镜头，仿佛能穿透纸张，带着一种要将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的狂妄与自信。
他的姿态放松却充满力量，像一头刚刚完成致命扑杀的年轻雄狮。
卢西亚诺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报纸上那张张扬的笑脸。触感冰冷而粗糙。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在触碰某种令人不适的、黏腻的东西。
“风暴？”卢西亚诺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平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入骨子里的倦怠和疏离。
他用的是纯正的意大利语，那优美的音节在酒窖的橡木桶间回响，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不，乔凡娜。”
他将视线从报纸上移开，重新投向手中那杯凝聚了十年光阴的布鲁奈罗。深红的酒液在他手中微微晃动，映着壁灯，仿佛有火焰在深处燃烧。
“这不过是扬起的浮尘。”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目光扫过酒窖深处那些在幽暗中沉默伫立、见证过无数王朝兴衰的古老橡木桶，最终落在他脚边一个敞开的巨大橡木桶上。
那是用来盛放压榨后废弃葡萄皮渣（vinaccia）的容器，深紫色的残渣散发出浓郁的、带着轻微发酵酸气的果味。
卢西亚诺修长的手指松开，那份印着新王登基、搅动世界风云的《金融时报》，如同失去生命的蝴蝶，打着旋儿，轻轻地、无声地飘落下去。
它准确地落入了那盛满深紫色葡萄渣的橡木桶中。
报纸的边缘迅速被深色的汁液浸透，头版上亚历克斯·斯特林那锐利、野心勃勃的笑容，瞬间被黏腻的葡萄皮和果渣覆盖、吞噬，变得模糊不清，最终消失在深紫色的混沌里。
“喧嚣过后，”卢西亚诺看着报纸彻底被葡萄渣淹没，只剩下一个角落还露着模糊的“STERLING”字样，他端起手中的水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那沉淀了十年的布鲁奈罗，让那复杂、内敛、充满力量的液体在舌尖缓缓铺开，祖母绿色的眼眸深处是磐石般的笃定，“唯有尘土归于尘土。”
乔凡娜静静地站着，银盘依旧托在手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苍老却锐利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盛放着伦敦“风暴”的葡萄渣桶，又看了一眼她从小带大的少爷那冷峻而完美的侧影。
酒窖里只剩下橡木桶沉睡的呼吸，以及那来自脚下大地深处、来自百年藤蔓根系、来自时间本身的深沉回响。
托斯卡纳的阳光在酒窖厚重石门外灿烂得刺眼，而门内，一个古老的姓氏正以其独有的方式，对远方喧嚣的“新王”报以一声轻蔑的叹息。
那份报纸，连同那个名叫亚历克斯·斯特林的男人带来的所谓“风暴”，在这里，不过是一桶等待被清理的、无足轻重的残渣。
作者“星烬爻”推荐阅读《绯金法典：托斯卡纳对冲》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XVJ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