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空气被一声突兀的脆响狠狠撕裂。
亚历克斯·斯特林向前逼近的那一步，带着精准计算的侵略性。他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但时机、角度和力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的左肩——包裹在昂贵丝绒面料下的、蕴含着不容小觑力量的身体部位——仿佛不经意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撞上了恰好端着满盘水晶香槟杯经过他们身侧的一名年轻侍者手肘内侧最脆弱的神经丛。
“呃啊！”
侍者短促的痛呼被淹没在随之而来的、令人心悸的破碎交响曲中。
托盘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猛地向上弹跳、倾斜。
盘面上十几只细长优雅的、盛着浅金色酒液的水晶香槟杯，瞬间失去了平衡。它们在空中划出短暂而绝望的弧线，闪烁着刺眼的光芒，然后——
哗啦！叮——！咔嚓！
密集、高亢、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冰雹般砸在露台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又狠狠撞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以撞击点为中心，呈放射状疯狂地、肆无忌惮地飞溅开来！如同炸开了一朵瞬间凝固的、由水晶和酒液组成的死亡之花。
冰冷的香槟酒液混杂着尖锐的玻璃碎片，如同霰弹般泼溅开来！
卢西亚诺·德·罗西站在最前方，首当其冲。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放大。
亚历克斯·斯特林在制造了这场混乱后，身体极其敏捷地向侧后方微撤了半步。
飞溅的碎片和酒液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挡，只在他锃亮的牛津皮鞋尖前的地面上，留下几滴微不足道的痕迹。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意外或歉意，那双蓝灰色的眼眸里，甚至闪过一抹计划得逞的、冰冷的快意，快得如同错觉，随即被一种混合着无辜和挑衅的神情覆盖。他微微挑眉，看着眼前的“杰作”。
而卢西亚诺则完全没有这份幸运和余地。
冰冷的酒液如同小型瀑布，猛地泼溅在他深炭灰色的西装裤脚和那双手工定制的、光可鉴人的牛津皮鞋上。
深色的面料瞬间被洇湿成更深的墨色，留下大片难堪的、迅速蔓延的水渍。但这只是开始。
致命的碎片如同愤怒的蜂群，带着呼啸声扑面而来！
“小心！”马西米利亚诺失声惊呼，下意识地猛然后退了一大步，狼狈地避开了飞溅的核心区域。他端着香槟杯的手剧烈摇晃，金色的液体泼洒出来，弄脏了他的衬衫前襟。
卢西亚诺没有退。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展现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和对身体的绝对控制力。
他身体以一个微小而精准的角度侧转，同时抬起左臂，用结实的小臂外侧和昂贵的西装袖口作为盾牌，护住了自己的脸部和脖颈要害。
嗤啦！
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一片尖锐的、边缘如同匕首般的杯柄碎片，狠狠划过他抬起的左臂西装袖口。
顶级面料发出哀鸣，被割开一道寸许长的裂口。碎片带着余力，擦过他小臂的皮肤，留下一道瞬间泛红的、火辣辣的细痕。
更多的碎片则如同冰雹般砸落在他脚边，溅起的细小碎屑甚至弹跳着打在他的裤腿上。冰冷的酒液顺着裤脚流下，浸湿了他的袜子，带来黏腻而冰凉的不适感。
一片狼藉。
碎裂的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无数道刺眼、混乱的光斑，散落一地，如同被打碎的星辰。
浅金色的香槟酒液肆意横流，在大理石地面上迅速蔓延开一片黏腻的、散发着微醺气息的“湖泊”，倒映着上方三张表情各异的脸庞。
短暂的死寂。连远处的喧闹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暴力美学的破碎所吸引。
卢西亚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护在身前的手臂。祖母绿色的眼眸，此刻不再是深邃的古井，而是两座骤然喷发的、被万年寒冰覆盖的火山！
冰冷的怒意在眼底疯狂翻涌、凝聚，几乎要冲破那层完美的自制力。他脸上惯常的冰冷优雅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冒犯、被野蛮入侵领地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震怒。他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紧抿的唇线抿得毫无血色。
然而，下一秒，惊人的自制力重新强行接管了这具濒临爆发的躯体。
他无视了手臂上那火辣辣的刺痛，无视了裤脚和鞋袜上冰冷黏腻的酒渍，甚至无视了袖口那道触目惊心的裂口。他深吸一口气，那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胸膛的起伏瞬间被强大的意志力压平。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祖母绿宝石，精准地、毫无温度地锁定亚历克斯·斯特林那张带着挑衅笑容的脸。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卢西亚诺微微颔首，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贵族式优雅，只是那弧度冰冷僵硬得如同机械。
“请原谅，斯特林先生，”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带着纯正的英式口音，听不出一丝波澜，却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感到寒意刺骨，“我的失礼，挡了您的路。” 每一个词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冰锥。
亚历克斯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蓝灰色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浓烈的兴趣和挑战欲取代。这个意大利人，比他预想的还要…能忍。
就在这时，卢西亚诺垂在身侧的右手，那只没有沾染酒渍、戴着家徽袖扣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却极其用力地捻过袖口处那片被割裂的、边缘如同锯齿般的西装面料。
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狂暴力量，仿佛要将那撕裂他完美仪表的布料彻底碾碎。
紧接着，他做了一件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他没有去看满地狼藉，也没有去看惊魂未定的侍者，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亚历克斯的脸。他垂眸，视线落在了自己脚边。
那里，在无数闪烁着寒光的碎片和流淌的酒液中，静静地躺着一片相对完整的、形状扭曲的水晶杯残骸。
那是杯子的底座部分，断裂的边缘锋利如刀，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绝望的光芒。
卢西亚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
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依旧带着一种无可挑剔的优雅，仿佛不是在捡拾垃圾，而是在拾取一件失落的艺术品。
昂贵的西装面料随着他的动作绷紧，勾勒出背部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
他伸出那只戴着家徽袖扣的右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精准地避开了周围尖锐的碎片，轻轻捏住了那片冰冷、湿滑的水晶底座。
他首起身，指尖捏着那片残骸，如同捏着一枚奇异的战利品，又或是一件需要被检视的罪证。
祖母绿色的眼眸终于从亚历克斯脸上移开，落在了指尖这片折射着阳光和扭曲倒影的碎片上。
他抬起手，将那片水晶残骸举到与亚历克斯视线平齐的高度。阳光穿过透明的晶体，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冰冷的光斑。
“小心把玩，斯特林先生。”卢西亚诺的声音低沉依旧，却如同古老的冰川相互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和重量。
他祖母绿的眼眸透过那片扭曲的水晶，冷冷地凝视着亚历克斯蓝灰色的瞳孔，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毫无温度的弧度。
“古董的尖刺，”他微微晃动指尖的碎片，锋利的断口在阳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常藏在金饰之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水晶的折射，牢牢钉在亚历克斯的脸上。
“——尤其当它，不属于你时。”
话音落下的瞬间，卢西亚诺捏着水晶碎片的手指猛地收紧！
咔嚓！
一声更加细微、却更加令人心颤的碎裂声响起。那片本就脆弱的水晶底座，在他蕴含着惊人力量的手指间，应声碎裂成更小的、闪烁着危险光芒的渣滓！
细小的粉末和碎片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无声地混入脚下那片狼藉的、由他亲手制造的“水晶湖”中。
他松开手，任由最后一点粉末从指尖滑落。然后，他不再看亚历克斯一眼，也不再理会脚边的混乱。
他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般，轻轻掸了掸被香槟溅湿、袖口破裂的西装下摆。
转身。
深炭灰色的背影挺首如标枪，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却又强行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冰冷风暴，毫不犹豫地穿过那片狼藉的水晶碎片和流淌的酒液，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消失在露台通往室内的拱门阴影之中。
留下亚历克斯·斯特林站在原地，脚边是那片蔓延的狼藉。他脸上的挑衅笑容终于缓缓收敛，蓝灰色的眼眸深深眯起，望着卢西亚诺消失的方向，眼底翻涌着比之前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光芒。
露台上，只剩下香槟微酸的甜腻气息、水晶碎片刺眼的寒光，以及那句如同诅咒般在空气中冰冷回荡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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