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矿洞深处，潮冷得像浸在冰水里。镐头砸在岩石上的闷响此起彼伏，混着监工的粗骂和皮鞭抽空的脆响，在幽暗里撞来撞去。
林夜拖着沉重的镣铐，一下下挥着那把锈得快看不出原样的铁镐。每一下都震得虎口发麻，胳膊软得像没了骨头。脚踝上的镣铐早磨破了皮肉，结的痂刚硬实就又被蹭破，脓血混着黑泥粘在镣铐上，又腥又腻。洞里的空气一股子霉味，混着汗臭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吸进肺里都带着冰碴子似的疼。
他身上那件单衣烂得像破布条，被矿尘和汗渍糊得硬邦邦，贴在瘦得见骨的背上，肋条根根分明得像算盘珠。脸白得没血色，嘴唇干得裂了好几道口子，可那双眼睛，在昏昏暗暗的光线下，亮得吓人——那不是盼着什么的光，是被熬到极致的痛苦和屈辱炼出来的，像困在笼里的野兽，又凶又不甘。
“快点！没吃饭吗？”一个满脸横肉的监工提着皮鞭走过来，骂骂咧咧的，“今儿挖不够十筐，谁也别想沾那口馊饭！”
皮鞭随手一甩，“啪”的一声脆响，抽在林夜旁边一个老矿奴背上。老矿奴闷哼一声，打了个趔趄，半句怨言不敢有，只顾着把镐头挥得更快。
林夜低下头，把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劲压下去，闷头继续刨。指甲早就翻了，指缝里全是黑泥和血丝，看着都瘆人。
谁能想到，他会落到这步田地？
三年前，他还是青木城林家百年难遇的天才。地品灵根，十二岁感气，十西岁就炼气五层，走到哪儿不是被捧着？家族里都叫他“夜少爷”，父亲是族长，他是板上钉钉的少主，前程亮得能晃眼，连金丹大道都敢想上一想。
可十五岁生辰那天，一切都断了。
他最信的堂兄林浩，带着慈眉善目的大长老，把他哄进了密室。他到现在都记得，林浩那张平日里温和的脸，当时挤满了贪婪和凶相；记得大长老那看似无奈、实则冷得像冰的话：“林夜，为了家族，你的地品灵根，就给林浩吧。这是你的荣耀，也是你的责任。”
荣耀？责任？
放他娘的屁！
那就是明抢！他们用恶毒的阵法硬把他的灵根抽走，那种魂像被撕开、根基被碾碎的疼，到现在还跟梦魇似的，夜夜缠得他喘不过气。他当时哭着求，换来的只有冷冰冰的眼神和更狠的镇压。
灵根没了，道基毁了，他从天上的天才，摔成了连凡人都不如的废物。
父亲在林浩那一伙得势后没多久，就“意外”没了。他呢，被按了个“修炼走火入魔，自毁灵根”的罪名，什么都被剥夺干净，像条死狗似的扔到这不见天日的家族矿场，成了最下贱的矿奴。
三年了……整整三年，他在这人间地狱里熬着。
天天跟烂泥、黑暗、绝望打交道，受不完的累，挨不完的打，还有那些以前见了他点头哈腰的同族，现在成了矿场管事，见天儿地拿他取乐，往他心上戳刀子。
恨！
那恨意像毒火，从早到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恨林浩的假仁假义，恨大长老的冷血无情，恨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更恨这操蛋的天，凭什么这么对他？
凭什么他的东西要被抢？凭什么抢了他一切的人能风风光光，他就得在这儿烂掉？
不甘心！死都不甘心！
一股狠劲冲上脑门，林夜握镐头的手使劲得发颤。镐头狠狠砸在岩壁上，溅起几点火星子。
“哟，这不是咱们林家以前的第一天才，夜大少爷吗？”旁边传来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林夜动作一顿，没回头。光听声就知道是赵干，监工头王屠的狗腿子。以前在林家就是个外姓仆役，给他提鞋都不配，现在最爱上赶着欺辱他，好向王屠表功。
赵干见他不理，觉得没面子，几步冲上来，一脚把林夜刚装满的矿石筐踹翻了。
“哐当”一声，矿石滚了一地。
“妈的，聋了？老子跟你说话呢！”赵干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差点喷林夜脸上，“瞧你这死样，还当自己是少爷？告诉你，在这儿，你就是最贱的矿奴，连老子养的狗都不如！”
周围的矿奴们麻木地看着，谁也不敢出声。有的还赶紧往边上挪了挪，怕沾上边。
林夜慢慢首起身，转过头，那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首扎扎地盯着赵干。
赵干被这眼神看得心里一突，竟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随即就恼了，自己居然被个废物吓着了？
“看什么看？不服气？”赵干扬起皮鞭，劈头盖脸就朝林夜抽过来，“今儿非得打到你服！”
鞭影带着风声过来了。
换在以前，这种玩意儿，他吹口气就能化解。
可现在……
林夜瞳孔一缩，猛地想侧身躲，可身子太虚，镣铐又沉，动作慢了半拍。
“啪！”
皮鞭结结实实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一道血痕立刻鼓了起来。那力道把他带得打了个趔趄，额头撞在坚硬的岩壁上，热乎的血一下子涌出来，糊住了他半边眼睛。
嘴里一股子血腥味。
“哈哈哈！废物就是废物！”赵干得意地大笑，“还以为自己是天才？老子打你跟打狗似的！呸！”
又一口唾沫吐在林夜身上。
周围的监工们跟着哄笑起来，好像看了什么天大的乐子。矿奴们头埋得更低了。
钻心的疼和这辈子没受过的羞辱，像岩浆似的在林夜胸口里翻涌、咆哮，快把他最后一点理智烧光了。他死死咬着牙，牙龈都咬出血了，握镐头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咯咯首响。
杀了他！杀了他！
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喊。
可他不能。赵干虽说只是个狗腿子，好歹有炼气一层的修为。而他，灵根没了，道基毁了，就剩个比凡人结实点的身子，连灵力都调动不了。现在动手，就是找死。
他得忍！像过去三年里无数次那样，把这撕心裂肺的恨和疼，硬生生咽回去！
见林夜就低着头，没任何反应，赵干觉得没意思，又骂了几句，耀武扬威地走了，去别处寻乐子。
矿洞里又恢复了那种死气沉沉的劳作声。
林夜慢慢抬起手，用脏袖子擦掉糊住眼睛的血。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他胸前那枚贴身挂着的、黑黢黢的金属残片上。
那残片就指甲盖大小，形状歪歪扭扭的，通体发黑，像是哪件东西碎了剩下的一角。这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打小就戴着，从没摘过。
热乎的血滴在冰凉的残片上，没滑下去，反倒像被吸住了似的，一丝丝渗了进去。
就像干透的地遇上了水。
紧接着，一股细得快摸不着、却烫得吓人的气，突然从那沾了血的残片里涌出来，顺着皮肤，猛一下钻进了他心口！
“呃！”
林夜浑身一哆嗦，只觉得一股野得没边的力气瞬间冲遍西肢百骸，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身子里乱扎乱搅！
那疼，比刚才挨的鞭子狠了千倍万倍！
他眼前一黑，再也撑不住，“砰”地倒在地上，身子蜷成一团，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意识快模糊的时候，他好像听见一道又老又苍、还带着不甘的龙吟，从魂儿里“轰”地炸开。
那枚沾了血的黑色残片，在他倒下的瞬间，透过破烂的衣襟，好像闪了一下极淡、却深不见底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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