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的灯泡忽明忽暗,照着陈凡胳膊上渗血的绷带。老王蹲在灶台前,用铁铲拨弄着炉膛里的炭火,火星子溅出来,落在他油乎乎的围裙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
“这伤得缝几针。”老王的声音从火光后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我那针线盒里有碘酒,你自己先擦擦。”
陈凡没动,只是盯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铁丝划开的口子又深又长,皮肉翻卷着,像条丑陋的蜈蚣。他想起刚才老王说“老鬼是我弟弟”时,手里的铁铲在炭灰里划出的深痕,突然觉得这伤不算什么了。
“滨江壹号那片楼,”老王突然开口,铁铲停在半空,“三年前刚打地基时,我弟弟就在那儿当监理。”
陈凡的心猛地一沉。滨江壹号,正是赵家开发的项目,也是林溪出事那天去送文件的地方。
“他性子轴,认死理。”老王拿起旁边的粗瓷碗,倒了半碗白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浸湿了下巴上的胡茬,“发现钢筋全是次品,水泥标号也不够,就拿着检测报告去找赵老爷子。”
炭火“噼啪”响了一声,映得老王脸上的疤忽明忽暗。“赵老爷子请他吃了顿饭,塞了个厚厚的红包,说‘这事就当没看见,以后有你好处’。”他嗤笑一声,拿起铁铲狠狠往炭里戳,“我那傻弟弟,把红包扔人脸上,说‘这楼要是塌了,得压死多少人’。”
陈凡的手指攥紧了桌沿,指节发白。他能想象出那个场景——一个抱着文件袋的中年人,站在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红着脸嘶吼,像头不知深浅的犟驴。
“第二天,他就从脚手架上‘意外’坠楼了。”老王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工地的人说他没系安全绳,可我弟弟干了十年监理,比谁都清楚安全绳的重要性。”
他放下铁铲,从灶台底下拖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打开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全是泛黄的文件,最上面是张照片——两个长得很像的男人站在工地前,左边的瘸着腿,是年轻时的老王;右边的穿着监理服,笑容憨厚,眉眼间和老鬼有几分像。
“成了植物人,躺了半年就走了。”老王的手指抚过照片上弟弟的脸,声音发颤,“医院说颅内出血,救不回来了。可我在他枕头下发现这个。”
他从文件里抽出张皱巴巴的纸,是张检测报告的复印件,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数据:“钢筋屈服强度不达标”“水泥安定性不合格”。纸的边缘有牙印,像是被人咬过。
“老鬼是我二弟,”老王把纸重新折好,放进怀里,“他当时在外地打工,回来奔丧时,眼睛红得像要吃人。他说要报仇,我说‘咱斗不过赵家’,可他不听。”
陈凡想起老鬼在监狱里的样子——总是沉默地坐在角落,手里着块磨得发亮的石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次同监室的欺负新人,老鬼突然站起来,一拳把人打翻在地,眼神里的狠劲,现在想来,全是没处发泄的恨。
“他故意跟人打架,把人打成重伤,就是为了进监狱。”老王的眼眶红了,“他说赵家的一个远房侄子也在那所监狱,他想接近,想找证据,想知道我大弟到底是怎么坠楼的。”
炭火渐渐弱下去,后厨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陈凡突然明白,老鬼教他“观微术”,教他怎么从细节里看人心,其实是在教他怎么活下去,怎么在暗处找到光。
“他在监狱里查到些东西,”老王从碗柜里拿出个铁皮盒,打开是卷录音带,“说赵家不止偷工减料,还借着盖楼的名义,往地基里埋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东西——账本、凶器,还有……可能和你说的林溪有关的东西。”
陈凡接过录音带,磁带的外壳己经磨损,标签上写着“滨江壹号地基”。他想起录音笔里张涛提到的“码头的沉船”,突然觉得这两者之间,一定藏着什么联系。
“老鬼出狱前,把这盘磁带交给我,说‘要是有个叫陈凡的小子来找你,就把这个给他’。”老王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他说你跟他一样,都是认死理的人,都是为了心里那点放不下的事。”
陈凡把录音带攥在手里,冰凉的塑料壳贴着掌心的伤口,疼得他清醒。他想起老鬼出狱时,拍着他的肩膀说“出去后好好活,别学我”,当时以为是客套,现在才知道,那是一个哥哥对弟弟的叮嘱,是一个复仇者对后来者的劝诫。
“滨江壹号下个月就要封顶了。”老王往炉膛里添了块新煤,火光重新亮起来,“赵家要办庆功宴,请了不少大人物。老鬼说,那天他们肯定会转移地基里的东西,是下手的最好机会。”
陈凡的心跳突然加速。他看着老王脸上的疤,看着照片里憨厚的监理,看着手里磨损的录音带,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千钧。这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老鬼的仇,是老王弟弟的冤,是林溪没说出口的真相。
“我跟你去。”陈凡的声音很稳,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老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脸上的疤挤在一起,像朵历经风霜的花:“你可想好了,那地方守卫比监狱还严,进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了。”
“我知道。”陈凡摸了摸胳膊上的伤,碘酒的刺痛让他眼神更亮,“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就像你弟弟说的,不能让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一首埋在底下。”
炭火彻底旺了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又高又首。老王从铁皮盒里拿出把钥匙,扔给陈凡:“后院仓库里有套工装,是我大弟以前穿的,你穿着去,没人会怀疑。”
陈凡接住钥匙,金属的凉意从指尖传到心里。他想起老鬼在监狱的操场上教他格斗,说“打架不是为了赢,是为了有机会说出真相”;想起老王在后厨教他削土豆,说“刀要稳,心要静,才能看清该切哪里”。
这些碎片,终于在今夜拼在了一起,像条通往真相的路,布满荆棘,却也亮着光。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敲得屋顶噼啪响。陈凡把录音带和检测报告放进怀里,握紧了那把钥匙。他知道,下个月的庆功宴,会是场硬仗,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老鬼的恨,老王的痛,林溪的冤,都在他心里,像炉膛里的火,烧得正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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