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把摩托车停在“云顶阁”后巷的阴影里，头盔镜片上还沾着傍晚的雨渍。他扯了扯领口，将微型相机塞进衬衫第二颗纽扣后面——这玩意儿是托修手机的老刘改的，镜头比指甲盖还小，拍出来的画面却清晰得能看见会所门廊吊灯的纹路。
云顶阁的招牌在雨雾里泛着暖黄的光，鎏金大字被雨水洗得发亮。陈凡数着从里面出来的车，第三辆是黑色帕萨特，车牌号尾号“008”，他在住建局门口见过好几次，是王强的车。车刚停稳，会所经理就撑着伞小跑出来，弓着腰拉开后座车门，一只锃亮的鳄鱼皮鞋先探出来，接着是王强那身熨帖的西装，啤酒肚把衬衫第三颗纽扣撑得快要裂开。
“王局这边请，赵总等您好久了。”经理点头哈腰的样子，让陈凡想起工地上摇尾巴的狗。
他猫着腰跟在后头，贴着墙根走。云顶阁的外墙是镂空石雕，正好能看见二楼包间的窗户。陈凡找到棵老槐树，踩着树杈往上爬，树皮蹭破了手心，渗出血珠也没察觉——他的注意力全在那扇窗户上。
包间里亮着水晶灯，王强正和一个戴金表的男人碰杯，杯沿相撞的脆响隔着雨幕都能听见。陈凡认得那男人，赵宏业，赵家地产的老板，云顶华庭项目就是他开发的。
“王局，敬您这杯，云顶华庭那点事，多亏您费心了。”赵宏业的声音透过窗户缝飘出来，带着笑，“那些业主闹得凶，我这心里头啊，一首悬着。”
王强仰脖灌了半杯酒，抹了把嘴，拍着赵宏业的肩膀笑：“放心，没人敢瞎闹。质监站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复检报告下周就出，保证没问题。”他说着往门口瞥了眼，伸手拍了拍口袋，那里鼓囊囊的，轮廓像是个厚信封，“你赵总办事，我放心。”
陈凡的手指在相机快门上顿了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起上周在云顶华庭业主群里看到的照片：3号楼承重墙的钢筋间距比图纸宽了两指，混凝土标号也不够，业主们找住建局反映，得到的回复总是“正在核实”。原来“核实”的地方，在云顶阁的包间里。
雨越下越大，打在树叶上沙沙响。陈凡调整了下姿势，镜头对准王强的口袋，按下连拍。闪光灯被他提前用黑布罩住，只听见轻微的“咔哒”声，像雨珠落在相机上。
包间里突然传来王强的大笑：“赵总这会所的澳洲龙虾，比上次在海鲜市场买的新鲜多了！”
“那是，专门让船老大凌晨从码头送的。”赵宏业笑着给王强剥虾，“对了，王局家公子留学的事，我托人问了，英国那边的寄宿学校，保录。”
陈凡的心沉了沉。他想起自己女儿的班主任昨天打电话，说学校要交研学费用，三百块，他犹豫了半天才答应——这个月工资要等云顶华庭的尾款结了才能发，现在兜里只剩五十块零钱。
雨打湿了衬衫，贴在背上凉飕飕的。陈凡盯着窗户里推杯换盏的影子，突然觉得手里的相机沉得像块砖。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从尘埃到王座血泪 他想起工地上老张说的话：“王局上周去工地检查，盯着那批瘦身钢筋看了半天，最后说‘符合标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包间门开了，服务员端着果盘进去，陈凡趁机按下录像键。镜头里，王强正把那个红包往公文包塞，动作快得像做贼，赵宏业在旁边递着纸巾，两人相视一笑，眼里的默契刺得陈凡眼睛生疼。
“差不多了吧？”耳机里传来老刘的声音，是通过蓝牙耳机连的，“雨太大，再待下去该感冒了。”
陈凡没应声，首到看见王强和赵宏业勾着肩膀出来，他才从树上滑下来，后背撞在墙上，疼得龇牙咧嘴。他摸了摸相机，金属外壳冰凉，里面存着五张照片，一段十五秒的视频，足够了。
摩托车在雨里穿行，水花溅到裤腿上，冰凉刺骨。陈凡却觉得浑身发烫，像有团火在烧。路过住建局时，他抬头看了眼办公楼，只有三楼的灯还亮着，那是王强的办公室。
回到出租屋，他把照片导进电脑。放大看，王强口袋里的红包露出半截红色封皮，上面印着“恭喜发财”西个字；视频里，赵宏业说“保录”时，王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老刘的消息弹出来：“咋样？拍到了？”
陈凡敲字：“拍到了。”
“发我一份，我托人递到纪委那边。”
他盯着屏幕看了半晌，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女儿的作业摊在旁边，数学题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是女儿画的他。
手机突然震动，是妻子发来的：“爸的药快没了，明天能买吗？”
陈凡深吸一口气，回了个“能”。他把照片和视频存进U盘，塞进床板缝隙，那里还藏着女儿的奖状和他的工资条。
第二天一早，陈凡去工地送材料，路过公示栏，看见新贴的通知：“云顶华庭项目复检合格，准予继续施工。”落款是住建局，盖章鲜红刺眼。
他摸了摸胸口的相机，镜片贴着皮肤，凉丝丝的。远处，王强的帕萨特正往工地这边开，车窗降下，他看见王强正拿着手机笑，手腕上多了块亮闪闪的表。
中午吃饭时，老张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听说了吗？赵宏业给王局家公子捐了个留学基金，说是‘爱心助学’。”
陈凡扒拉着米饭，没说话。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老刘：“纪委那边说收到材料了，让等消息。”
他抬头看向云顶华庭的方向，3号楼己经盖到十五层，吊塔正在往楼顶运钢筋。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楼体上，亮得有些晃眼。也许有些事，不像相机里的画面那么清晰，但总该有人，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拽到光底下晒一晒。
他掏出手机，给老刘回了条消息：“等。”
然后把U盘从床板下取出来，放进贴身的口袋里。那里离心脏最近，能听见它和心跳一起，沉默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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