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顿了三秒，最终还是按下了“加密”按钮。相册里那张穿警服的照片被锁进了最深层的文件夹，密码是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他入职那天的日期，加他亲手送进监狱的第一个罪犯的编号。
江水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江风带着鱼腥味灌进领口，他裹紧了外套，却还是觉得冷。这里是老鬼生前最爱来的江边，鹅卵石滩上还留着他们以前坐过的痕迹，一块被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边缘还能看到老鬼用烟蒂烫出的歪歪扭扭的“路”字。
“路是走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老鬼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响，带着点酒气的沙哑，“当年我在道上混，让人打断三根肋骨，躺医院里才想明白，不是所有坎都能硬闯。一条路堵死了，就换条路走，天无绝人之路。”
那时陈凡还穿着警服，正追查一个跨境走私团伙，老鬼是他的线人。他总觉得老鬼这套“换路论”是混江湖的歪理，首到三个月前，他在审讯室里被纪委的人带走，才明白有些坎，不是硬闯就能过去的。
加密相册里除了警服照，还有一叠厚厚的举报材料扫描件。他曾以为凭着这些证据能掀翻盘踞在市里的腐败网络，却没料到自己先成了被掀翻的那一个。“滥用职权”“伪造证据”的帽子扣下来时，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是谁递来的判决书。
江水涨潮了，漫过脚踝的冰凉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想起最后一次见老鬼的情景，老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氧气管插在鼻子里，手却还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别死磕，陈凡。咱不是愚公，移不了山就绕着走，等力气攒够了，再回来把路铺平了——前提是，你得先活着。”
那时他只当是老人的胡话。他是警察，警察的字典里没有“绕路”，只有“攻坚”。首到看守所的铁门在他身后关上，他才在铁窗的缝隙里看见，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的那条“官路”，原来早就被人挖空了地基。
口袋里的烟盒空了，陈凡摸遍全身，只找到半盒皱巴巴的火柴。他蹲下身，用鹅卵石围出个小小的挡风圈，划燃一根火柴，火苗在风里抖了两抖，还是灭了。再划一根，这次他用手掌护着，总算点燃了叼在嘴里的烟。
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眼前却突然清晰——老鬼当年混江湖时留下的刀疤，在江边的月光下泛着白；他自己手背被嫌疑人咬伤的疤痕，结痂又裂开，像条没愈合的路；还有那些举报材料里提到的名字，此刻在江面上化作一个个模糊的影子，随着浪涛起伏。
他曾以为“死磕”是警察的天职，却忘了老鬼说过的另一句话：“死磕不是硬扛，是知道哪儿该凿石头，哪儿该搭梯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老鬼的墓碑，碑前放着一瓶他最爱喝的二锅头，瓶身上压着张纸条，上面是老鬼那歪歪扭扭的字迹：“路在脚下，不在墙上”。
陈凡的手指在屏幕上着照片里的字迹，突然想起老鬼教他认的江滩植物：那种贴地生长的“过江龙”，遇到礁石从不会硬钻，总是顺着石缝绕过去，等扎稳了根，再慢慢把礁石裹住。
烟蒂烫到了手指，他猛地回神，将烟头扔进江里。水花吞没火星的瞬间，他点开了加密相册，这次没有锁回去，而是选中了所有举报材料，按下了“转发”。收件人是省报的一个记者，是老鬼生前托关系帮他留的联系方式，当时他还嗤之以鼻，觉得“记者不如警徽管用”。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江风突然转向，带着暖意拂过脸颊。陈凡站起身，拍了拍沾着泥沙的裤子，发现裤脚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片“过江龙”的叶子，翠绿色的，还带着水的光泽。
他沿着江滩往回走，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路过那片熟悉的礁石区，他特意停下来，学着老鬼的样子，用手指在一块新露出的礁石上划了个“走”字。
江水依旧拍打着礁石，只是这次听起来，不像呜咽，反倒像某种催促的鼓点。陈凡摸出手机，删掉了那个加密相册的密码，把警服照设成了屏保——照片上的自己笑得有些傻气，却眼里有光。
他知道，官路是走不通了，但江滩上的鹅卵石被浪涛打磨了千万年，不也走出了自己的形状？老鬼说得对，天无绝人之路，死磕的决心不是撞南墙的蛮劲，是知道墙在哪儿，然后要么翻过去，要么绕开它，总之得往前走。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记者回复的消息：“材料收到，等着看明天的头版。”
陈凡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兜里。江面上的月光碎成一片银鳞，像铺了条新的路，从脚下一首延伸到远处的灯火里。他迈开步子，这次不再是踉跄的徘徊，而是稳稳的、一步接着一步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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