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的车刚停在云顶华庭工地门口，陈凡就被后面涌来的人群挤得往前踉跄了两步。他赶紧抓住旁边的铁栏杆，指尖触到冰凉的锈迹，抬眼望去，七八辆印着“纪检监察”字样的轿车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从车上搬下文件箱，红章盖着的封条在风中哗啦啦地响，像一串烧红的烙铁，要往赵宏业的心上烫。
“让让，让让！”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吼着推开围观的人墙，赵宏业被簇拥在中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滚圆，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乱糟糟地搭在额前。他大概是刚从酒局上被拽过来，衬衫领口还沾着点红酒渍，手指着调查组的人，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你们凭什么封我的工地？手续哪样不全？我赵宏业在这地界混了二十年，还没见过这么横的！”
没人理他的咆哮。两个工作人员踩着梯子，“啪”地将“停工整顿”的封条贴在工地大门正中央，红色的印章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疼。陈凡听见身边有人窃笑，是同村的老周，之前在工地上绑钢筋，被掉落的水泥块砸断了肋骨，赵宏业只给了五千块医药费就打发了。“该！”老周啐了口唾沫，“这孙子天天请领导吃野味，欠我们的工资拖了三个月，这下看他还狂不狂。”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陈凡踮起脚，看见赵宏业的助理正拿着手机急得转圈，嘴里念叨着“违约金”“银行催款”，声音不大，却被风刮进不少人耳朵里。有懂行的人立刻算起账来：云顶华庭签的购房合同里写着，延期交房每天要按房款的万分之五赔业主，两百户业主，光这一项每天就得赔二十多万。再加上工地停工，钢筋生锈、水泥凝固，损失怕是得往七位数上翻。
“不止这些呢。”旁边一个戴安全帽的师傅凑过来，手里转着根烟，“听说他前阵子刚从银行贷了一个亿，利息压得喘不过气，这一停工，银行那边明天就得上门催债。”
陈凡想起自己藏在枕头下的工资条，上面的数字被汗水浸得发皱。他上个月的工资至今没发，老赵的医药费也是借遍了亲戚才凑齐。那天在医院，老赵媳妇拉着他的手哭：“凡子，你说这钱要是要不回来，我家娃下学期学费都没着落……”
正想着，调查组的人突然往工地里走，赵宏业想跟进去，被拦在了门外。他急得首跳脚，掏出手机就要拨号，大概是想找关系打招呼，可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半天，也没按下通话键——谁都知道，这时候敢接他电话的，怕是没几个。
“查的就是你们这些‘关系’。”一个戴眼镜的调查组成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有人举报你们用的钢筋是‘瘦身料’，混凝土标号不够，承重墙里塞的竟是泡沫砖。这些事，今天都得一一说清楚。”
陈凡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自己摔下来那天，脚手架的钢管薄得能透光，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倒霉，现在才明白，那根本就是拿人命当儿戏。他摸了摸裤兜里的录音笔，里面存着上次和工友偷偷录下的对话——赵宏业的侄子在工地上炫耀：“我叔说了，这楼能撑到验收就行，住不住得满五年，关我们屁事。”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有人举着手机首播，屏幕上正跳出本地新闻的推送：“云顶华庭项目涉嫌偷工减料、拖欠工资，赵宏业等12人被立案调查。”下面跟着一串小字，列着调查组公布的初步证据，光钢筋检测报告就附了七页，每一页都标着刺眼的“不合格”。
陈凡悄悄按下录音笔的保存键，转身挤出人群。阳光落在他背上，暖洋洋的，不像在工地上时那么毒辣。他想起老赵媳妇昨天发来的微信，说医院己经开始催医药费了，语气里满是慌张。现在他想回复一句“放心”，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轻，配不上这阵子的煎熬。
走到街角，他看见老周正蹲在公交站牌下抹眼泪，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工资欠条。陈凡走过去，把刚买的包子递给他一个：“吃点吧，刚才听调查组的人说，欠咱们的工资，会从赵宏业的资产里优先扣。”
老周咬了口包子，眼泪掉在塑料袋上：“真的？那我家娃的学费……”
“也能有着落。”陈凡看着远处工地门口的封条，风吹得它猎猎作响，像面胜利的旗帜，“你看那封条，不是封死了路，是给咱们开了道门。”
他没说太多，只是陪着老周蹲了会儿。远处传来警笛声，大概是去查封赵宏业的公司了。陈凡的手机震了震，是老赵媳妇发来的照片，老赵躺在病床上，手里举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谢谢”。
陈凡笑了笑，手指在屏幕上敲：“等工地复工，咱们就去讨回血汗钱。”发送的瞬间，他抬头望向云顶华庭的方向，阳光正好，封条上的红章在光里亮得像团火，烧尽了那些藏在钢筋水泥里的龌龊，也烧暖了每个被亏欠过的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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