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成功的提示在屏幕上闪烁了三秒，自动熄灭。陈凡盯着漆黑的显示器，指尖还停留在回车键上，冰凉的塑料触感顺着指缝往上爬，冻得他后颈发麻。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连滚带爬地从阁楼的旧电脑前退开，后背撞在堆满纸箱的货架上，发出“哗啦”一声闷响。纸箱里的旧报纸掉出来，露出1998年的头版标题——《城东地块招标疑云》，泛黄的纸页上，“赵”字被人用红笔圈了又圈，像个淌血的惊叹号。
陈凡蹲下身，把埋在膝盖里。阁楼的天窗漏下一缕月光，刚好照在他脚边的铁皮盒上。盒子里装着半截生锈的钢筋，是去年在老鬼坠亡的脚手架下捡到的，钢筋上还沾着暗红的痕迹，法医说那是被钝器反复敲击的佐证。
“只要二十万。”他对着铁皮盒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阁楼里打着旋，“老鬼的丧葬费还差三万，小宝的手术费要十五万，剩下两万……够撑到下个月房租。”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那个新注册的邮箱界面。发件人栏显示“匿名用户647”，收件人是李总的公开邮箱，主题栏只有三个字：“买路钱”。他特意用公共WiFi发送，发件时戴着偷来的假发和口罩，在三个街区外的网吧换了三台机器，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物理痕迹。
可心脏还是跳得像要炸开。他知道李总是绿源集团的项目总监，更知道李总和赵家是死对头——去年绿源竞标城西物流园时，就是被赵家耍了手段，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李总在行业会上拍着桌子骂“姓赵的迟早遭报应”，这话是老鬼生前亲耳听见的，记在他那本掉页的工作笔记里。
“他们需要证据，我需要钱。”陈凡一遍遍地掐自己的大腿，逼自己冷静，“各取所需，天经地义。”
突然，手机屏幕亮起，是条陌生短信：“邮件收到。但我凭什么信你？”
陈凡的呼吸瞬间停滞。他盯着短信看了足足半分钟，手指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首接发证据？不行，万一李总跟赵家穿一条裤子，这些照片只会成为给自己定罪的铁证。说老鬼的名字？李总未必记得那个不起眼的材料员。
他猛地想起老鬼笔记里的一句话：“李总办公室的绿萝总养不活，他说缺酸性土。”
“绿源去年的物流园方案里，有三处隐蔽工程数据造假，”陈凡快速输入，“你办公室第三层抽屉里，是不是有份手写的质疑函？落款日期是2022年3月17日。”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抓起铁皮盒躲到货架后面。阁楼的木板在脚下咯吱作响，像有人正顺着楼梯往上爬。其实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心跳震得地板发颤——那封质疑函是老鬼帮李总整理文件时偷偷看到的，全行业大概只有三个人知道。
五分钟后，短信再次进来：“地址。”
陈凡的手指抖得厉害。他报出一个地址——老鬼生前常去的废品站，那里堆满了旧报纸和塑料瓶，监控早就坏了，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头守着，收废品时从不多问。
“明晚八点，带原件。”李总的短信言简意赅。
陈凡瘫坐在地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和货架上的纸箱影子交缠在一起，像个被捆住的囚徒。他打开铁皮盒，里面除了钢筋，还有一沓照片：赵家老三在烟酒行给刘科长塞银行卡，赵老大偷偷销毁的假发票存根，还有老鬼坠亡前拍下的赵家工地偷工减料的视频片段。
这些是他用三个月时间拼凑的证据。为了拍刘科长受贿的照片，他在烟酒行的通风管里蜷了整整两天，差点被老鼠啃掉脚趾；为了找假发票存根，他翻遍了赵家工地的垃圾堆，被碎玻璃划得满手是伤。
“老鬼，看到了吗？”他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老鬼正举着扳手笑，门牙缺了一颗，是去年帮他修自行车时被链条崩掉的，“就快了，等拿到钱，就给你立块像样的碑。”
突然，手机又响了。陈凡以为是李总追加条件，看清屏幕却浑身冰凉——是个陌生号码，发来一张照片：他在网吧发邮件的侧影，背景里的时钟显示下午三点零七分，正是他发送邮件的时间。
附言只有一句话：“你在跟谁做交易？”
陈凡猛地抬头，阁楼的天窗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吹得旧报纸哗哗作响。他抓起钢筋，后背紧紧抵住货架，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缝，仿佛能透过夜色，看到某个躲在暗处的窥视者。
是赵家的人？还是李总设的套？或者，是那个一首跟在他身后的神秘影子？
他想起昨天在废品站看到的那双沾着泥的皮鞋，想起今早楼下被推倒的自行车，想起刚才发送邮件时，网吧老板意味深长的笑……原来他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早就被人看在了眼里。
手机屏幕在掌心发烫，那条短信像条毒蛇，缠着他的呼吸。陈凡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钢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明晚八点的废品站，究竟是交易，还是陷阱？他手里的证据，到底是救命钱，还是催命符？
月光从天窗移开，阁楼陷入彻底的黑暗。陈凡握紧钢筋，在心里推演了十七种可能，每一种的尽头，都站着老鬼缺了门牙的笑脸。
“不管是谁，来吧。”他对着黑暗低语，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总得有人，为老鬼讨个公道。”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条银行到账短信，金额：五万元。附言：“定金。明晚带齐东西，别耍花样。”
陈凡盯着那串数字，突然笑了。看来李总是个急性子，也好，急性子往往更容易露出破绽。他把手机塞进裤兜，抓起铁皮盒，推开阁楼的侧门，消失在夜色里。
废品站的方向，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把路灯的光晕晕成一片模糊的黄，像极了老鬼总爱喝的劣质黄酒。陈凡走在雨里，感觉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却又异常清醒——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买卖，而是一场赌上性命的推演，他必须赢，也只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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