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的抽油烟机早就坏了，呛人的油烟混着炖肉的香气在屋顶盘旋，像团化不开的云。老王正踮着脚，往灶台上的砂锅里撒胡椒面，右腿还没完全利索，动作时裤管下的钢钉隐约透着点金属冷光。听见门响，他回头看了眼，见是陈凡，手里的汤勺顿了顿：“来得正好，刚炖好的羊肉，你最爱吃的带皮款。”
陈凡没应声，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往案板上一放。信封挺括，边角被压得笔首，里面是五万块现金，码得整整齐齐——是他刚从项目尾款里匀出来的，本想先还老王一部分工伤赔偿。
“这是啥？”老王用围裙擦了擦手，眼神在信封上扫了圈，没去碰。砂锅在灶上“咕嘟”冒泡，羊肉的膻香混着萝卜的清甜漫出来，却压不住两人间突然绷紧的空气。
“您的赔偿款，先还一部分。”陈凡的指尖在信封边缘蹭了蹭，纸页粗糙的纹理磨得指腹发痒，“老鬼那边我也说了，剩下的我按月还，绝不拖欠。”
老王突然笑了，笑声在狭小的后厨里撞出回音，震得窗台上的酱油瓶晃了晃。他拄着拐杖走到案板前，拿起信封往陈凡怀里一塞，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硬气：“你这小子，跟我玩这套？”
“不是玩套，是规矩。”陈凡把信封推回去，指尖因为用力泛白，“当初要不是为了护着项目图纸，您也不会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这钱该我出，也必须我出。”
“规矩？”老王挑眉，抓起灶台上的二锅头，“嗞”地拧开瓶盖，一股辛辣的酒香瞬间冲散了油烟味。“老鬼没教过你？‘钱要花在刀刃上’，这才是最大的规矩。”他往两个粗瓷碗里倒酒，酒液撞在碗壁上，溅出细小的金珠，“你以为赵家就这么算了？他们明着斗不过你，暗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这钱你拿着，买点监控设备，雇两个靠谱的保安，比给我揣着强。”
陈凡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上周去工地，发现围墙外多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夜里的钢筋堆还少了两根——是赵家的人在试探，这点他比谁都清楚。可老王的腿还需要两次手术，钢钉取出来后，康复训练的费用更是个无底洞。
“您的腿……”
“腿能等，麻烦不等。”老王把一碗酒推到他面前，碗沿沾着点羊肉汤的油星，“我这条腿断了三节，可眼睛没瞎。赵家那小子在里头蹲得不安生，他老子在外头能甘心？前儿个我去复查，还看见他舅舅在医院门口转悠，那眼神，跟狼似的。”
陈凡端起碗，酒的辛辣味首冲鼻腔。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老鬼，也是在这样的后厨，老头用同样的粗瓷碗倒酒，说“凡子，打架得懂卸力，就像这酒，看着烈，咽下去就暖了”。那天老鬼教他的第一招格斗术，是“锁喉”——不是硬碰硬，而是借着对方的力道往侧后方带，手腕一拧，就能让比自己壮的人失去力气。
“老鬼教过我格斗术，您知道吗？”陈凡突然开口，声音被酒气熏得有些发飘。
老王愣了下，随即舀了块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知道。他年轻时在体校待过，后来跟人打架伤了腰，才退下来开茶馆。”
“他教我，‘打架不是为了打赢，是为了不被打’。”陈凡喝了口酒，辣劲从喉咙烧到胃里，却让那些藏在心里的话松动了，“有次赵家派了西个混混堵我，就在茶馆后巷。我按他教的，先踹最左边那人的膝盖，他一跪，正好挡了后面的人，然后拧住第二个的手腕往墙上撞……”他比划着动作，手腕翻转时，指节因为用力发白，“老鬼在茶馆里看着，等我解决了，才慢悠悠出来，说‘力道差了点，但路子对’。”
老王放下筷子，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点东西，像欣慰，又像心疼。“他总说你跟他年轻时像，一股子愣劲，却懂得琢磨。”他又给陈凡倒上酒，“那年他茶馆被地痞砸了，他不报警，就蹲在门口等，等那地痞再来，一板凳砸在对方脚踝上，没伤人，却让对方再不敢来。他说‘对付歪门邪道，得用他们懂的规矩——怕疼’。”
陈凡笑了，想起老鬼教他的“踩脚”绝技——不是用力跺，而是用鞋跟碾对方的脚弓，力道不大，却能让人瞬间失去平衡。老头当时边示范边乐：“这招对付穿皮鞋的最管用，尤其是赵家人那种，鞋跟硬，碾起来带劲。”
砂锅渐渐凉了，羊肉的油凝在表面，像层琥珀。陈凡把信封里的钱倒出来，数了三万块塞进老王的口袋，剩下的两万揣进自己兜里。“三万您先拿着，够下次手术的定金。”他按住老王要掏出来的手，眼神坚定，“两万我留着，雇两个退伍兵守工地。这样，您说的‘刀刃’有了，我的心也安了。”
老王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把酒碗往他面前一推：“干了。”
两碗酒碰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时，陈凡仿佛又听见老鬼的声音，在茶馆的茶香里，在格斗术的呼吸间，在这后厨的羊肉汤里——“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比锁在抽屉里强。”
夜色漫进后厨时，陈凡扶着老王往病房走。老头的拐杖在走廊里敲出“笃笃”声，像在数着什么。经过护士站时，值班护士笑着说：“王师傅今天气色好，是不是喝小酒了？”
老王咧着嘴笑，露出豁了颗牙的牙床：“跟我侄子喝了点，壮壮胆，明天还得跟骨头里的钢钉较劲呢。”
陈凡跟在后面，手插在兜里，指尖触到那两万块钱的棱角。钱是凉的，心里却暖烘烘的，像揣着个小火炉。他知道，这钱不是用来斗的，是用来护的——护着老王的腿，护着项目的安稳，护着老鬼教他的道理：日子再难，也得把力气用在正道上，把钱花在刀刃上。
走到病房门口，老王突然回头，拐杖往他鞋边一点：“对了，老鬼托人捎话，说赵家他老子最近在跟一个建材商接触，你盯紧点，别让他们在材料上动手脚。”
陈凡点头，看着老王慢慢挪进病房，背影在走廊的灯光里，像株被霜打过却没弯腰的老玉米。他转身往楼下走，兜里的两万块钱仿佛有了重量，每一步都踩得踏实。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陈凡抬头看了看天，星星不多，却亮得很。他想起老鬼说过的，“星星再小，也能照亮夜路”，就像这两万块钱，看似不多，却能在该用的时候，发出光来。
(http://www.220book.com/book/XVT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