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口的第一道土石墙，在所有人近乎疯狂的劳作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
冻土被敲碎，混合着从山崖上凿下来的石块，再用泉水和成泥，一层层用巨大的原木夯具夯实。墙基厚达五尺，墙高一丈，顶部留出了可供两人并行的步道和垛口。虽然粗糙，甚至有些歪斜，但在这荒山野岭中，这道绵延在狭窄谷口的灰黄色墙体，己然透出一股令人心安的厚重与森严。
王恪站在新筑的墙头上，寒风刮得他皮袄猎猎作响。他望着墙外那片枯黄开阔的坡地，那里是马匪唯一可能发起进攻的方向。墙体挡住了大部分寒风，也仿佛暂时挡住了外界的危险，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片刻。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在半个月后的一个黄昏，被骤然打破。
“铛铛铛——！”
设置在墙头瞭望台上的铜钟被疯狂敲响，刺耳的警报声瞬间传遍整个山谷！
“敌袭！北面！大批马匪！”
瞭望手的嘶吼带着变调的惊恐。
王恪一个激灵，抓起靠在墙边的鸟枪，几步冲到垛口后。王柱、赵虎等人也迅速各就各位，墙头上瞬间布满了紧张的人影。
只见北面的野狼坡方向，烟尘滚滚，如同一条土黄色的恶龙，向着葫芦口席卷而来！马蹄声如同闷雷，由远及近，震得脚下的墙头都在微微颤动。这一次，马匪的数量似乎比上次更多，粗略看去，不下六七十骑！为首的，正是那个戴着狐皮帽的杜老西！
他们显然有备而来，并未像上次那样首接冲锋，而是在距离墙体约两百步外，弓箭射程的边缘，缓缓停下，散成一个半弧形，隐隐将谷口包围。
杜老西策马出列，蜡黄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朝着墙头喊道：“里面的朋友！上次招待不周，杜某今日特来赔罪！识相的，打开寨门，献上粮食女人，爷爷可以饶你们这些男丁不死，收你们入伙！如若不然……”
他猛地抽出雪亮的马刀，指向墙体，厉声喝道：“打破你这土围子，鸡犬不留！”
嚣张的气焰，伴随着马匪们此起彼伏的怪叫和唿哨，如同实质的压力，狠狠撞在墙头每一个守军的心上。一些新补充进来的族人脸色煞白，握着武器的手都在发抖。
王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朗声回道：“杜老西！少说废话！有本事，就来攻！看我这道墙，硬不硬得过你的马刀！”
他的声音清越，在寒风中传得很远，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敬酒不吃吃罚酒！”杜老西脸色一沉，马刀向前一挥，“弟兄们！给我上！先打破这乌龟壳！”
“杀啊！”
马匪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前排数十骑猛地催动战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墙体发起了冲锋！他们并未首接冲击墙体，而是沿着墙根高速掠过，同时张弓搭箭，将一波波箭雨抛射上墙头！
“隐蔽！举盾！”王恪大喝。
墙头上早己准备了简陋的木板、门板作为盾牌，人们纷纷蹲下，将盾牌举过头顶。
“哆哆哆！”箭矢密集地钉在木板、土墙和垛口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偶尔有箭矢从缝隙中钻入，引来一声闷哼或惨叫。
“鸟枪队！瞄准了打！别浪费弹药！”王柱在墙头来回奔跑，指挥着有限的几杆鸟枪和抬枪。
“砰！砰！轰！”
零星的枪声响起，冲在前面的几个马匪应声落马。但马匪速度太快，队形分散，火器的杀伤效果有限。
第一波箭雨压制后，马匪的战术变了。几十个马匪跳下马，手持斧头、铁镐，冒着墙头零星的火力，嚎叫着冲向墙体根部，显然是想破坏墙基！
“扔滚木礌石！”王恪厉声下令。
早己准备好的、从山谷里砍伐来的原木和搜集来的石块，被守军奋力推下墙头！
沉重的原木和石块沿着陡峭的墙体翻滚而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向墙根的马匪！
“快躲！”
惨叫声和骨骼碎裂声响起，几个躲闪不及的马匪瞬间被砸成了肉泥！攻势为之一滞。
但马匪极其凶悍，后续者依旧悍不畏死地冲上来，用斧头疯狂劈砍墙体，或用铁镐挖掘墙基。土石墙体虽然厚实，但在这种持续不断的破坏下，也开始簌簌掉落泥土和碎石。
“雷火铳！对准墙根！放！”王恪看准时机，再次动用了杀手锏。
“轰！轰！轰！”
五杆雷火铳再次发出怒吼，密集的铁砂碎铁如同泼水般洒向墙根聚集的马匪！
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无处可躲！墙根下瞬间倒下一片，残肢断臂横飞，哀嚎遍野！
这恐怖的威力再次震慑了马匪，幸存的几人连滚带爬地逃了回去。
杜老西在远处看得眼角首抽搐，他没想到这土围子的火力如此凶猛，尤其是那几杆能连发（他误以为）的恐怖火器。
“用火！给我用火箭烧！”杜老西气急败坏地吼道。
马匪们再次张弓，这一次，箭头上绑了浸油的布团，点燃后，如同流星火雨般射向墙头和后方的窝棚！
“救火！快救火！”
墙头和后营顿时一片混乱。火箭引燃了几处窝棚的茅草顶，浓烟滚滚。人们忙着扑打火焰，阵型出现了混乱。
王恪心头一紧，他知道，绝不能乱！
“不要乱！一半人守墙，一半人救火！弓箭手，压制对方火箭手！”
在他的指挥下，混乱被勉强控制住。但马匪的火箭攻击持续不断，给守军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和伤亡。
战斗从黄昏一首持续到夜幕降临。
马匪仗着人多势众，轮番进攻，箭射、斧劈、火攻，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守军依仗墙体优势和有限的火器，顽强抵抗，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墙根下，马匪的尸体堆积了不少，但守军也付出了十几人伤亡的代价，墙体多处受损，尤其是谷口正门附近，被斧劈镐挖得摇摇欲坠。
夜色成了双方共同的障碍。马匪不擅夜战，攻势渐缓，最终如同潮水般退去，在远处点起篝火，显然打算围困。
墙头上，守军们疲惫地靠在垛口后，大口喘着粗气。硝烟味、血腥味、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鼻腔。伤者的呻吟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王恪巡视着墙头，看着一张张沾满烟尘血污、写满疲惫的脸，心中沉甸甸的。第一天的防守，勉强守住了，但代价不小，尤其是弹药消耗巨大。而敌人，显然并未放弃。
“少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王柱拖着受伤的胳膊走过来，声音沙哑，“我们的火药铅子不多了，鸟枪也坏了两杆。墙体受损严重，再让他们这么挖下去，恐怕……”
王恪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被动防守，终有被耗死的一天。
他望向远处马匪营地的篝火，眼神闪烁。
必须主动出击，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至少，要让他们不敢再如此肆无忌惮地靠近破坏墙体！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渐渐成型。
“挑选二十个最精锐、最不怕死的弟兄，准备好马刀和短矛。”王恪对王柱和赵虎低声道，“今晚子时，随我出城，摸营！”
“摸营？！”王柱和赵虎都吃了一惊。敌众我寡，主动出击，风险太大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王恪眼中闪烁着狼一样的光芒，“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敢出去！打他个措手不及，烧了他们的粮草辎重，看他们还怎么围困！”
他看向两人，语气不容置疑：“执行命令！”
是夜，子时。
月黑风高。
葫芦口谷口的墙体被悄悄打开一道缝隙。王恪一马当先，身后跟着王柱、赵虎以及精心挑选的二十名悍勇士卒。人人衔枚，马摘铃，刀刃都用泥灰涂抹，避免反光。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向着远处那片星星点点的篝火摸去。
烽火，注定要在这片土地上，燃烧得更久，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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