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加了土豆和红薯的伙食，像一针效果短暂的强心剂，让濒临崩溃的队伍勉强恢复了一点生气。但王恪心里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空间里加速培育的种子数量有限，还要留着到了地方开荒播种，不可能无限量供应。真正的考验，是这条越来越难走的路。
接下来的几天，队伍在王恪的强令和亲卫队的驱赶下，艰难地向北蠕动。每天天不亮拔营，日头落山才能休息，行进里程勉强提升到了西十里左右。人人面带菜色，脚上的水泡磨破了又起，起了又磨破，最后结成厚厚的老茧。牲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拉车时呼哧带喘，让人看着揪心。
环境的恶化更让人心惊。越往北走，官道越是破败不堪，有时甚至彻底被荒草掩埋，需要王柱带着前队一边探路一边简单清理才能通行。沿途经过的村庄，也愈发凋敝。十室五空都是好的，更多的是整村整村地废弃，残垣断壁间，只有野狗和乌鸦在徘徊，看到大队人马经过，才惊惶地窜入更深的荒草中。
“人都哪儿去了？”有年轻的族人看着这荒凉景象，喃喃自语。
没人回答，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天下午，队伍绕过一座光秃秃的山梁，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僵在了原地。
那不是废弃的村庄，而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难民营。
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窝棚，用树枝、破席、烂布搭成，像一片丑陋的蘑菇，散布在枯黄的草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粪便、腐烂物、还有……死亡的气息。无数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人，或躺或坐，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对王恪这支“庞大”车队的到来，毫无反应，如同行尸走肉。只有一些瘦得皮包骨头、肚子却鼓胀的小孩，睁着大大的、没有神采的眼睛，好奇又畏惧地看着他们。
“这……这是……”赵氏在马车里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几乎晕厥。
王恪勒住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这人间地狱般的惨景，冲击力还是超乎想象。这就是乱世！活生生的，血淋淋的乱世！
“是流民……”王福的声音干涩沙哑，“看这规模，怕是好几个州县遭了灾，都聚到这儿了……”
就在这时，流民群里起了一阵骚动。一些人挣扎着爬起身，朝着车队的方向踉跄跑来。他们伸着乌黑干瘦的手，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哀嚎：
“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老爷……少爷……救救命……”
“孩子……孩子快饿死了……”
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如同汇集的溪流，慢慢向车队围拢过来，眼中燃烧着绝望和最后一丝对食物的渴望。
“戒备！”王恪心中一紧，厉声喝道。
亲卫队立刻行动起来。王柱带人冲到最前面，组成一道稀疏的人墙，手中的棍棒、猎叉对准了涌来的流民。中队的来顺和后队的赵虎也迅速向核心靠拢，鸟枪和弓箭都亮了出来，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
流民们被这阵势吓住了，停在几十步外，不敢再上前，但也不肯散去，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哀求和哭泣声汇成一片，令人心悸。
族人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面无人色，女眷们更是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恪……恪儿，怎么办？给他们点吃的，让他们走吧……”赵氏在车里带着哭音央求。
几位叔公也凑了过来，脸色发白。
“恪哥儿，破财消灾，给他们点粮食，打发走吧！”
“是啊，这么多人，万一冲起来……”
王恪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如同骷髅般的流民，又看了看自己身后这支同样疲惫不堪、物资有限的队伍。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给？拿什么给？他空间里是有粮食，但那是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眼前这流民，一眼望不到头，起码数千人！他这点粮食扔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反而会立刻引发更大的骚乱和抢夺！到时候，他们这支队伍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这绝望的洪流彻底吞噬！
不能给！至少不能明着给！
“所有人听令！”王恪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现场的嘈杂，“车队保持队形，缓缓前进！亲卫队警戒，敢冲击车队者，杀无赦！”
“恪儿！”赵氏失声惊呼。
“少爷！”王福也面露不忍。
王恪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没有丝毫动摇：“照我说的做！想活命，就收起你们的慈悲心！在这里停下，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他催动马匹，走到队伍最前方，与王柱的人墙并列，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流民，厉声喝道：“让开！”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气和决绝，配合身边亲卫队明晃晃的武器，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威慑。
流民们被镇住了，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车队前进！快！”王恪回头大喝。
车把式们战战兢兢地挥动鞭子，骡马不安地挪动脚步，车队开始在这片绝望的海洋中，如同蜗牛般艰难前行。
无数双饥饿的眼睛盯着他们，盯着车上那些鼓鼓囊囊的包裹（虽然里面大部分是布匹工具），哀嚎声、诅咒声、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有人试图靠近，立刻被亲卫队用棍棒逼退。有一个枯瘦如柴的男人，或许是因为极度饥饿产生了幻觉，突然发疯般冲向一辆装载粮食的大车，嘴里喊着：“粮食！给我粮食！”
守在车旁的赵虎眼神一厉，没有用刀，而是抬起枪托，狠狠砸在那人的肩胛骨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那男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痛苦地翻滚。
流民群中起了一阵更大的骚动，但看着亲卫队手中染血的棍棒和闪着寒光的刀箭，终究没人敢再上前。
王恪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握着缰绳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知道赵虎做得对，这是最有效也是代价最小的震慑。但他胃里那股翻腾的感觉更厉害了。
车队就在这压抑到极点的气氛中，一点点穿过了这片人间地狱。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针尖上。族人们低着头，不敢看道路两旁那些绝望的眼神和倒毙路旁的尸体，许多妇人死死捂住孩子的眼睛，自己却泪流满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车队终于走出了那片谷地，将身后的哀嚎和绝望甩在了远处。
所有人都如同虚脱一般，不少人首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没有逃出生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王恪骑在马上，回头望去。那片巨大的难民营依旧盘踞在谷地中，像一块溃烂的伤疤，烙印在这片苦难的土地上。
他知道，这一幕，将永远刻在所有幸存者的记忆里。
他拨转马头，看向前方依旧漫长的路途，声音沙哑却坚定：
“继续前进。”
没有人说话，人们默默地爬起来，重新整理队伍。
只是这一次，队伍的气氛彻底变了。之前的抱怨、委屈、甚至对王恪的些许不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痛的沉默，以及一种被残酷现实催生出的、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服从。
他们亲眼看到了留在后面的下场。
想要不变成路边的枯骨，就只能紧紧跟着前面那个心硬如铁的少爷，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
王恪感受着身后队伍那死寂中蕴含的力量，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他知道，自己今天扮演了一个冷酷无情的角色。但他不后悔。
乱世之中，慈悲是奢侈品。活下去，才是对死去的人最大的告慰。
车轮再次碾过干裂的土地，扬起灰尘。
只是这一次，灰尘里似乎都带着血和泪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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