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劈开前方的雾气，像两把钝刀在灰墙上划出裂缝。
林小宝睫毛抖了抖，从睡梦里浮上来。他眨眨眼，喉咙里滚出半句调子：“黑黑的天空低垂……”
苏晚立刻抬手，掌心轻轻压住他的嘴。孩子没挣扎，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她，像是刚从水底冒出来。
“等会儿再唱。”她说，手指顺势滑到他耳后，指腹按了一下。这是她惯用的手法，能让孩子快速清醒又不惊慌。
林小宝呼了口气，脑袋往她怀里蹭了蹭。“妈妈，我梦见爸爸了。”
这句话像根针，扎进车厢里原本还算平稳的空气里。
苏晚的手停在半空。回国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提起那个消失的人。她没急着追问，而是低头看他脖子上的玉坠——藏在衣领下，只露出一点边缘，在仪表盘微光下泛着温润的青色。
“宝贝，”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什么，“你刚才梦里说的‘钥匙’……是不是指这个？”
林小宝歪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谁给你的？”她继续问。
“爸爸。”他小声说，“他说，它会保护我。”
苏晚指尖一僵。保护？怎么保护？靠半夜闪蓝光，还是靠让丧尸集体发呆？
她没再追问，但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丈夫失踪前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留个吊坠就人间蒸发？医院那天，变异护士撞门进来喊“有人吃人”，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正想着，陆战骁忽然开口：“这孩子……不太普通。”
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水。
苏晚几乎是本能地将林小宝往怀里带了带，手臂横过他脖颈，挡住那枚玉坠。她的肩膀微微收紧，整个人进入一种防御姿态。
“他是我儿子。”她说，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字字都带着边界感。
陆战骁没回头，目光始终盯着前方坑洼的路面，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摸了摸裤兜里的打火机，又放下。
“我知道。”他顿了顿，“但我见过太多‘普通’人在末日第一天就死了。活下来的，都有点不一样。”
他侧脸轮廓在昏暗光线里显得很硬，“包括你。”
苏晚没接话。她说不出是被安慰了，还是更警觉了。
车轮碾过一块的沥青，车身猛地一颠。林小宝被震得晃了晃，右手无意识地抓了抓右耳垂——那里有颗红胎记，此刻被指甲刮得微微发红。
苏晚注意到这个动作。以前也有过，每次他提到父亲，或者情绪波动时，就会不自觉去挠那里。像是想擦掉什么记忆碎片。
“它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她换了个方式问，语气柔和下来。
林小宝仰头看天，透过挡风玻璃望向漆黑的夜空。“星星亮的时候……它就唱歌。”
苏晚一愣。“唱歌？”
“嗯。”他点头，“嗡嗡的，像蚊子飞，但很好听。爸爸说，那是它在和星星说话。”
陆战骁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一紧。
七曜星现世才几个小时，这孩子就说吊坠会“和星星说话”。这不是童话，是某种他们还没理解的能量共振。
“你觉得疼吗？”苏晚摸了摸玉坠表面，触感依旧温润，没有异常温度。
“不疼。”林小宝摇头，“就是有点痒，像有小蚂蚁在里面爬。”
苏晚皱眉。蚂蚁？神经刺激？还是某种生物电反应？
她想起剖宫产手术台上那些精密仪器，想起自己如何用0.03毫米的精度缝合血管。可现在，她面对的是一个五岁孩子的身体里，一块会“唱歌”的石头。
科学解释不了的事，不代表不存在。但她必须搞清楚，这玩意到底是护盾，还是定时炸弹。
“你还记得爸爸长什么样吗？”她试探着问。
林小宝沉默了几秒，眼神有些涣散，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接着，他呼吸变浅，整个人往她身上软下去，像是要再次睡着。
苏晚心头一紧。这是记忆断层的前兆。
她立刻哼起《虫儿飞》的前两句，节奏稳定，音调不高不低。这是她在妇产科常用的方法，帮早产儿调节呼吸节律。
果然，林小宝眼皮颤了颤，眼神慢慢聚焦回来。
“别睡。”她轻拍他背，“妈妈还在呢。”
“我记得爸爸戴眼镜。”他忽然说，“他还总穿白大褂，和妈妈一样。但他不是医生，他说他是……修基因的。”
苏晚瞳孔微缩。
基因？这个词从一个五岁孩子嘴里说出来，违和得让人头皮发麻。可他说得那么自然，就像在说“爸爸爱吃面条”一样平常。
陆战骁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修基因？”苏晚尽量让语气平稳，“那你爸爸……现在在哪？”
林小宝摇头。“不知道。那天他抱我，说‘小宝要听话，妈妈会来找你’。然后他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苏晚喉咙发干。
原来不是抛弃。是送回来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那天？病毒爆发前几小时，他把孩子送回她身边，自己却消失了。是预知了什么？还是……参与了什么？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丈夫的了解，可能还不如对一个陌生病患。
“妈妈。”林小宝抬头看她，“你会去找他吗？”
苏晚张了张嘴，没立刻回答。
找？去哪找？整个城市都在燃烧，通讯中断，军队撤离，连医院都被丧尸占领。她一个医生，抱着个会跟石头对话的孩子，在这种世界里怎么找一个自愿消失的男人？
“等安全了。”她最终说，“我们就去找。”
林小宝咧嘴笑了下，困意重新爬上眼皮。
苏晚把他搂紧了些，目光落在他颈间那枚玉坠上。青光隐隐，像是真的在呼吸。
陆战骁这时低声说：“如果这东西真能和星星产生联系……它可能不只是个护身符。”
“什么意思？”她问。
“意思是。”他盯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一座信号塔轮廓，“军方不会放过任何能解释这场灾难的东西。而你儿子脖子上挂着的，说不定就是他们想找的答案。”
苏晚眼神一冷。“他不是实验品。”
“我知道。”陆战骁语气平静，“但有些人不会这么想。他们会把他当成武器，当成钥匙，当成重启世界的按钮。”
车厢陷入短暂沉默。
林小宝己经在她怀里睡熟，嘴角微微，像是做了个甜梦。
苏晚的手一首覆在他颈侧，隔着皮肤感受那枚玉坠的温度。它不再发光，也不再震动，安静得像个普通饰品。
可她知道，它醒着。
就像某种沉睡的程序，只等一个指令，就会重新启动。
陆战骁忽然踩下刹车，车身缓缓停下。前方道路塌陷，钢筋在外，像巨兽断裂的肋骨。
“绕路。”他说，开始倒车。
就在这时，林小宝在睡梦中动了动嘴，吐出两个字：
“爸爸……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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