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元华终究还是踏上了去南疆的旅程。林薇最后那句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你只有亲眼见过那片土地，才能理解……”他需要这种理解，不是为了古丽，而是为了他自己能更精准地掌控局面。
从武汉飞喀什，近六个小时的航程，窗外的景色从葱郁水乡渐变为无垠的戈壁与雪山。踏上喀什土地的那一刻，干燥的热风裹挟着完全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仅仅是开始。三个多小时的长途大巴，载着他驶向更深处的目的地——叶河县。
车上，他是唯一的汉族面孔。周遭的维吾尔语交谈声如同无形的壁垒，投来的目光混杂着纯粹的好奇、不易察觉的警惕，以及一种深深的疏离。他看着窗外掠过的土黄色村落、挺拔的白杨和戴着花帽的农人，恍惚间觉得自己并非身处中国，而是到了某个中亚甚至阿富汗的边陲小镇。
叶河县米夏镇，荒地村。
当黄元华这个穿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汉族男人，在古丽努尔略显僵硬的陪同下出现在村里时，几乎引起了围观。孩子们远远跟着，叽叽喳喳；大人们则站在自家门口或树荫下，沉默地注视着。那眼神，让黄元华极不舒服，那不仅仅是好奇，更像是在评估一个闯入者可能带来的未知风险。
当古丽用维吾尔语向围过来的亲戚（主要是艾尼瓦尔的妻儿）介绍，说黄元华是她在“东边”的“男朋友”时，气氛瞬间变了。
一个应该是古丽表哥的壮实汉子，脸色猛地沉下来，盯着黄元华，嘴里吐出一连串急促而愤怒的维吾尔语。黄元华一个字也听不懂，但那语气里的敌意和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他脸上。古丽的脸瞬间白了，试图解释，但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女人们也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甚至鄙夷。
“他们在说什么？”黄元华压低声音，忍着火气问。
古丽嘴唇颤抖，低声道：“说……说我是被汉人骗了，说你是来……来玩的，不会真心对我，骂我丢人……”
黄元华心头火起，但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那些毫不友善的目光，他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让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古丽口中那种“不一样”和“被排斥”的滋味。
终于见到了古丽的姥姥。老人住在村里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与艾尼瓦尔家紧邻。出乎黄元华意料，老人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满头银发梳得整齐，穿着一件干净的旧袍子。看到古丽，她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紧紧抓住外孙女的手，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维吾尔语不断念叨着。
但当古丽试图扶她出去走走时，老人眼中却闪过一丝清晰的恐惧，下意识地看向门口艾尼瓦尔老婆的方向，连连摇头。古丽趁着搀扶的间隙，快速撩起姥姥的袖子，黄元华瞥见老人干瘦的手臂上有几处不明显的青紫痕迹。
“他们……不给她吃饱，”古丽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心情不好，或者我不听话……就打她，饿她……把她关在屋里……”
黄元华看着老人那强装笑颜却难掩惊惧的脸，再看看门外那几个明显在“监视”的艾尼瓦尔的家人，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不是亲戚，这是人质看守。
在村里待不下去，他们立刻返回了叶河县城。黄元华本想首接去民政局咨询，被古丽死死拉住。
“不能首接去！太扎眼了！”她慌慌张张地摸出手机，“我先问问我一个姐妹，她在县局当辅警，能侧面打听一下。”
电话打了很久，古丽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挂了电话，她看着黄元华，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果然如此”的悲凉。
“问到了……但很难。”她声音干涩，“我姐妹说，像姥姥这种情况，年头太久，而且是……是从那个敏感方向过来的，现在管得特别严。理论上几乎没有正常落户的可能。但是……”她犹豫了一下，“她说，如果想‘操作’，不是完全没路子，但风险极大，经手的人相当于把炸弹装进口袋。所以……开口就是六十万。而且，不保证一定能成，钱不退。”
“六十万？！”黄元华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出不起，而是这价钱远超他的预期，并且那种“钱打水漂”的风险让他极度不适。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解决问题，而是在往一个无底洞里扔钱。
权衡再三，那股子不服输和“要把事办成”的劲头，加上对古丽（以及她背后可能带来的麻烦）尚未熄灭的掌控欲，让他做了决定。
“办！”他咬着牙，“先给二十万，告诉他们，启动。等有了确切的进展，比如材料递上去了，或者到了关键环节，再付剩下的。办不成，前面这二十万就算老子喂了狗！”
他通过古丽那个辅警姐妹牵线，在县城一个不起眼的茶馆里，见到了中间人。对方是个眼神精明的本地中年男人，汉语流利，话不多，但句句敲在点上。黄元华将装有二十万现金的袋子推过去时，感觉自己像是在进行一场肮脏的交易——事实上，这也确实是。
事情算是暂时“安排”了下去，但黄元华的心丝毫没有轻松。返回喀什的路上，在叶河县汽车站等车时，几个半大的孩子围着他们，其中一个突然朝黄元华啐了一口唾沫，虽然没吐到身上，但那侮辱性的动作和孩子们嬉笑的眼神，让黄元华瞬间血往头上涌。
“小杂种！”他骂了一句就要上前。
古丽却猛地拉住他，用维吾尔语对着那几个孩子厉声呵斥，语速极快，表情凶狠。孩子们被她骂得一哄而散。
但古丽转过身，眼中没有胜利的快意，只有更深的疲惫和难堪。“他们……村里人都传开了，说我是给东边的大老板当小老婆，这次带你来，是你要给我家六十万彩礼……所以他们才……”
黄元华愣住了，随即一股无名火首冲天灵盖。他花钱解决问题，在这片土地上，却被扭曲成了“天价彩礼”的冤大头？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陷入了一个完全无法用他惯常逻辑理解的泥潭。这里的环境，这里的人心，都让他感到窒息般的陌生和强烈的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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