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初夏,皖北林家村的田埂刚褪去最后一点春寒,泥土里带着潮湿的腥气。晓芸蹲在村东头的半亩地前,手里攥着一小把的麦种——这是她用三个月缝布巾的工钱,在镇上粮站换来的优质麦种,比普通种子出芽率高两成,二伯说,种上这籽,秋收最少能多收半袋粮。
她特意把麦种藏在卧房的木箱最底层,上面压着娘的针线谱和那只布偶,生怕受潮或被老鼠啃了。前一晚还数过,整整三斤,装在粗布口袋里,沉甸甸的能压弯手指。可今早准备下地播种时,木箱一打开,布口袋却空了,只剩几粒漏在角落的麦种,在晨光里滚来滚去,像在嘲笑她的无能。
“种呢?我的麦种呢?”晓芸把木箱翻得底朝天,针线谱掉在地上,布偶的黑纽扣又掉了一颗,她却顾不上捡——那三斤麦种是她下半年的口粮指望,是她熬夜缝了一百五十块布巾换来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她冲出卧房,首奔东厢房,张玉梅正坐在炕沿上给侄子喂米糊,看见她疯癫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咋咋呼呼的干啥?吓着我儿了!”
“我的麦种是不是你偷了?”晓芸抓住张玉梅的胳膊,指甲掐进她的布衫,“我昨天还放在木箱里,今天就没了,不是你偷的是谁?”
“你胡说八道啥!”张玉梅甩开她的手,米糊洒在炕上,“我偷你那破麦种干啥?我家有粮吃,犯不着跟你抢!你自己弄丢了还赖人,真是丧门星!”
晓芸盯着她的眼睛,张玉梅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跟她对视——每次嫂子说谎,都会这样。她冲进东厢房,翻箱倒柜地找,炕席下、衣柜里、灶台边,凡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翻遍了,却连半粒麦种都没找到。
“你别翻了!再翻我就喊人了!”张玉梅扑上来抢她手里的木箱,两人扭打在一起,侄子吓得哇哇大哭。晓芸没她力气大,被推得坐在地上,后脑勺磕在炕沿上,疼得眼前发黑。
她看着张玉梅恶狠狠的脸,看着空荡荡的木箱,突然就崩溃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眼泪混着地上的泥土,把脸颊糊得脏兮兮的。她想起熬夜缝布巾时手指被扎的血珠,想起去镇上换种时走了二十里路的脚疼,想起二伯说“好好种,秋收有盼头”的眼神——现在什么都没了,她连种地的资格都没了,下半年要靠什么活?
哭声引来了隔壁的王婶,她推开房门,看见满地狼藉和哭到抽噎的晓芸,赶紧把她扶起来:“芸儿,咋了这是?跟婶说,谁欺负你了?”
“婶……我的麦种……被偷了……”晓芸抓着王婶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是我缝布巾换的……三斤……没了……”
王婶的脸色沉了下来,她看了眼张玉梅,又看了看空木箱,心里大概有了数。“芸儿别急,丢了咱找回来!不就是三斤麦种吗?咱村这么多人,还能找不着?”她转身走到院门口,扯开嗓子喊,“老少爷们儿!都来看看!芸儿的麦种被偷了,大家帮忙找找!”
喊声像石子投进水里,没一会儿,村口的村民就涌了过来,有扛着锄头的汉子,有挎着菜篮的大娘,连拄着拐杖的老爷爷都来了。二伯林建业挤到前面,皱着眉问:“芸儿,啥时候发现丢的?藏在哪儿了?”
“今早刚发现……藏在卧房木箱里……”晓芸擦了擦眼泪,声音终于顺了些,“我怀疑是嫂子拿的,她刚才躲躲闪闪的,还跟我打架……”
张玉梅赶紧喊冤:“我没拿!你们别听她胡说!她自己弄丢了想赖我!”
“是不是你拿的,找着就知道了!”王婶瞪了她一眼,转头对村民说,“大家分分工,年轻的去村外的田埂、柴堆找找,年纪大的在村里各家各户的角落看看,注意别漏了草垛和地窖!芸儿的麦种是粗布口袋装的,上面还绣了个小太阳,好认!”
村民们轰然应下,纷纷散开去找。二伯带着几个汉子去了村外的河坡,王婶领着大娘们在村里的草垛旁翻找,晓芸也跟着起身,跪在自家院后的冻土上,用手一点点刨开泥土——她总觉得,嫂子就算偷了种,也不会藏太远,说不定就在院附近。
太阳慢慢升到头顶,晒得人后背发烫,晓芸的手指被冻土磨得通红,指甲缝里全是泥,却没找到半点麦种的影子。她坐在田埂上,看着村民们忙碌的身影,心里又酸又暖——她只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却有这么多人愿意为她费心,比嫂子这个“家人”还亲。
“芸儿!快来!在这儿呢!”
远处传来王婶的喊声,晓芸猛地站起来,顾不上拍掉身上的泥,往声音方向跑。只见王婶站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手里拎着个粗布口袋,上面绣着的小太阳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那正是她装麦种的袋子!
“婶!我的种!”晓芸冲过去,一把抓住布口袋,打开一看,里面的麦种少了小半,却还剩两斤多,足够她种完那半亩地了。
“是在槐树下的草垛里找到的,不知道是谁藏在这儿的。”王婶把袋子递给她,眼神扫过不远处的张玉梅——刚才张玉梅一首跟在后面,看到袋子时,脸一下子白了。
晓芸抱着布口袋,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暖的。她给王婶和周围的村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婶,谢谢大家……要是没有你们,我这麦种就找不回来了……”
“谢啥!都是乡里乡亲的,帮衬是应该的!”村民们笑着摆手,“快趁天好把种播了,别耽误了农时!”
张玉梅站在人群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走又不敢动——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怀疑,她就算再嘴硬,也知道自己瞒不住了。二伯走过去,沉声道:“玉梅,这事儿就算了,芸儿没追究,你以后别再刁难她了,不然别怪我们这些长辈不讲情面。”
张玉梅咬着唇,没说话,转身就往家走,背影狼狈得像只丧家犬。
晓芸没心思管她,抱着麦种就往自家地里跑。村民们也跟着过来帮忙,二伯帮她刨松冻土,王婶教她怎么控制播种密度,连小孩子都帮着捡漏在地上的麦种。夕阳西下时,最后一把麦种终于播完,地里翻起的新土带着希望的气息,被晚霞染成了金红色。
“芸儿,这种播下去了,以后常来看看,缺水了跟婶说,婶帮你挑。”王婶拍了拍她的肩,身上还沾着泥土,却笑得比晚霞还暖。
“谢谢婶,谢谢大家。”晓芸看着地里的新苗痕迹,心里满是踏实。她摸了摸贴身的蓝布兜,里面的地契还在,娘的针线谱也在,现在又多了村民们的情谊——这些都是她活下去的底气,是她对抗苦难的勇气。
晚上回家,她把剩下的麦种重新藏好,又把娘的针线谱和布偶摆回木箱里。坐在煤油灯前,她拿出布巾,继续缝——虽然麦种找回来了,但她还是要多缝些布巾,换点钱存着,万一再遇到难处,也能多份保障。
铜顶针在食指上转了转,针脚走得比以前更稳了。晓芸看着布巾上的小太阳,突然想起白天村民们帮忙找种的身影,想起王婶的吼声,想起二伯的帮忙——她不是一个人,她有这么多“家人”,有这么多愿意帮她的人,她一定能把日子过好,一定能让地里的麦种长出的麦穗,一定能让娘在天上放心。
她不知道,这次麦种被偷,虽然让她受了委屈,却也让村里更多人看清了嫂子的真面目,以后再遇到嫂子刁难她,大家都会主动站出来帮她;更让她明白了“乡土互助”的力量,这份情谊会成为她后续创业路上最珍贵的财富,在她建大棚、办合作社时,这些曾帮她找种的村民,都会成为她最坚实的伙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布巾上的太阳图案上,像镀了层银。晓芸缝完最后一针,把布巾叠好放进竹篮里,心里满是期待——等秋收了,她要把新收的麦子分给王婶和帮过她的村民,让大家一起尝尝她种的粮,一起分享这份用汗水和情谊换来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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