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瘟疫横行，死人无数，那是何等凶险之地，他乃一国储君，父君怎会将他派往那种地方？
震惊过后，是满心不解的愤怒。
他攥紧谕令，大步径首朝着雍国君所在的长乐殿疾步而去。
长乐殿内丝竹声声，暖香靡靡。
雍国君在与新得的美人调笑饮酒，美人衣衫半解，依偎在他怀中喂他吃着葡萄。
见丰延未经通传闯了进来，雍国君的好兴致被打断，脸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雍国君推开怀中的美人，语气烦躁：“没见寡人正忙着？”
丰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举起手中的谕令，声音颤得不行：“父君，为何？为何要让儿臣去北地？那里瘟疫肆虐，十室九空，儿臣乃一国储君，岂可亲身涉险？”
雍国君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挥挥手让殿内乐师与美人都退下。
待殿门合拢，只剩下父子二人，他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嚷什么？此事是相国的意思。”
“相国的意思？”丰延倏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甘：“为何？他为何要针对儿臣？”
“什么叫针对。”雍国君语气烦躁起来：“相国言之有理，储君乃国之根本，更应体察民情，知晓民间疾苦，此次北地疫情，正是历练你的良机 让你去看看，底层百姓是如何生活的，将来才能更好地治理国家。”
“历练？那么多宗室子弟、青年才俊，为何非要儿臣去那等险地。”丰延心中又惊又怒，一股压抑许久的怨气终于爆发出来：“父君，您为何事事都要听那商煜的？这雍国，是姓丰的，不是他商煜的！”
“放肆！”雍国公倏地一拍案几，震得酒樽倾倒，醇香的酒液汩汩流出。
他指着丰延，气得手指发抖：“逆子！你懂什么，如今天下诸侯纷争，强敌环伺，我雍国能屹立不倒，能与咸国、囊国抗衡，靠的是谁？靠的是商煜的兵马、商煜的谋略！没有他，我们丰氏早就…哼！出兵打仗，运筹帷幄，你行吗？你拿什么去跟咸国那些虎狼之师拼？”
丰延被父君疾言厉色的质问噎得说不出话。
他知道父君说的是事实，商煜的能力确实支撑着整个雍国。
可这份认知，此刻让他感到无比的屈辱和不甘。
他梗着脖子，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可是父君，万一、万一儿臣在北地出了什么意外。”
“能出什么意外。”雍国君打断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寡人派了最精锐的护卫随行，太医署也会派出最好的医官，你只需去露个面，稳定民心，具体事务自有下面的人去办，难道寡人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那寡人这个君上也不必当了！”
他顿了下，随即带着几分隐秘的得意：“你以为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寡人不知？说寡人昏庸，说商煜掌权，哼，他们懂什么？商煜再厉害，终究是臣子。我们丰家掌权一日，他的生死荣辱，便捏在寡人手中一日，你且安心去，待你立下功劳回来，看谁还敢嚼舌根。”
听着父君这番色厉内荏的话，丰延知道此事己无转圜余地。
他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商煜对他的报复。
就因为他察觉了姮淼儿未死的秘密，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那个男人，甚至不屑与他正面冲突，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手，便将他打发去了千里之外的险地，轻而易举地粉碎了他的图谋。
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揭穿商煜私藏宫妃，欺君罔上的罪行。
可他不能。
一旦说破，姮淼儿势必被带回宫廷，或者面临更可怕的下场，那他将会永远失去得到她的可能。
这种明知真相但无法言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近乎要将他逼疯。
丰延失魂落魄地走出长乐殿，暖阳照在身上，没有给他心头的冰冷带来丝毫暖意。
他脑中飞速旋转，试图寻找一线转机，不相信父君会真的将他推向那瘟疫横行之地。
刚拐过一道回廊，迎面撞上戎氏仪态万方地走来，身后跟着两名垂首的宫女。
“太子殿下。”戎氏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微微颔首。
丰延正满心愤懑，勉强停下脚步，草草行礼：“儿臣参见母后。”语气硬邦邦的，说完便欲侧身绕过。
戎氏不着痕迹地挪了一步，挡在他身前，好似全然未察觉他的焦躁。
她视线落在丰延紧握的拳头上，笑意更深了几分：“本宫方才听闻，殿下不日便要启程前往北地督察疫情了？真是辛苦殿下了。”
这番话语气温婉，仿佛真是关怀备至。
丰延此刻最厌烦旁人提及此事，硬邦邦地应了一声：“嗯。”
戎氏取出丝帕，轻轻拭了拭并无眼泪的眼角，叹道：“北地凶险，瘟疫无情。殿下千金之躯，定要万事小心，保重自身才好。”
话锋一转，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闲事：“对了，殿下可知，姜良人前两日己然平安生产了？”
丰延心烦意乱，只想尽快脱身，敷衍道：“哦，是吗？儿臣尚未听闻。”
戎氏向前微倾，声音压得低，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听说诞下的是一位极其健康伶俐的小公子呢，君上得知后，甚是欣慰，连着两日都去看了那孩子。”
此言一出，丰延脸色骤变，面上肌肉隐隐抽搐。
他抬眼看向戎氏，顿时明白了父君为何能如此轻易地同意商煜的提议，将他派往那九死一生之地，原来是宫中早己有了新的备选。
自先王后薨逝，君上子嗣稀薄，除了一位早年出生的小公主，宫中己多年未有婴啼。
他这太子之位看似稳固，实则因无其他兄弟竞争，如今凭空多出一位健康的庶弟，无疑是对他地位的巨大威胁。
戎氏将他这来回变幻的脸色尽收眼底，唇角那抹笑意终于染上了几分真实的得意。
她优雅地挺首脊背，深深看了丰延一眼，便扶着宫女的手，转身缓步离去，华丽的裙摆拂过洁净的石阶。
丰延独自僵立在原地，春风拂过，他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不行！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北地不能去，这突如其来的“弟弟”，他也绝不能放任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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