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津府，郡王府。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王景站在朱高炽的书案前，这位跟了燕王府大半辈子的老管家，嘴唇哆嗦得厉害，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的身后，是郡王府长使王诚，以及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曹旭。
曹旭一身甲胄未卸，身上还带着一股血腥与尘土混合的铁锈味。
“王……王爷……”
王景的声音都在抖。
“查……查清楚了。”
朱高炽放下了手中的账册，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说。”
只有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王景狠狠咽了口唾沫，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他猛地拔高了音量，嘶吼出声。
“三千万两！”
“王爷！从那白沙家里，抄出来的现银、银票、金条、珠宝、地契……折算下来，足足有三千万两！”
王诚倒吸一口凉气，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三千万两？
那是什么概念？
整个大明一年的国库岁入，也不过就是这个数！
曹旭在一旁瓮声瓮气地补充道，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王爷，末将带人去抄家的时候，那白沙还嘴硬，骂您污蔑忠良。”
“结果银子一箱一箱往外抬，把他家院子都堆满了，那老小子当场就尿了裤子，瘫成了烂泥。”
“为了把这些东西运回来，我们征用了府库所有的官车，又从城里雇了骡车、板车，前前后后，装了将近一千辆大车！”
“现在，整个海津城都炸了锅！从白沙家门口到郡王府，沿路全是看热闹的百姓，那运宝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
王诚的呼吸粗重得如同风箱，眼睛里迸射出贪婪又狂喜的光。
“发了！王爷，我们发了啊！”
“别说七十七万两的窟窿，就是七百七十万两，我们也填得上！”
“有了这笔钱，我们想干什么不成？募兵！买马！修城墙！海津固若金汤，指日可待！”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脸上的肥肉都在疯狂颤抖。
然而，朱高炽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书房里，只有王诚兴奋的喘息声，与这单调、冰冷的敲击声在交织。
渐渐的，王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脸上的狂喜慢慢凝固，褪去，换上了一丝不解与惊惧。
“王爷，您……您这是怎么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朱高炽的目光，从王景和曹旭的脸上扫过，最后，像两把锥子，钉在了王诚的脸上。
“三千万两。”
他开口了，声音平淡，却让王诚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富可敌国。”
“当年太祖皇帝抄没巨富沈万三，所得也不过千万之数。”
“一个北方的盐商，家产竟是沈万三的三倍。”
王诚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终于品出了王爷话里的味道。
“王爷是担心……这背后牵扯的人？”
朱高炽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你觉得，一个盐商，自己能攒下三千万两的家底吗？”
寒门之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这背后，有多少只手在帮他，又有多少张嘴，等着从他这里分一杯羹？”
“我们动了白沙，就等于砸了他们所有人的饭碗。”
王诚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朱高炽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
“还有户部。”
“白沙是北方最大的盐商，他倒了，长芦盐场的盐卖给谁？北方的盐税谁来交？”
“户部那帮言官，最擅长闻着血腥味咬人。若是今年北方的盐税锐减，他们必定会蜂拥上奏，弹劾我们擅杀富商，扰乱国本。”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你担待得起？还是我担待得起？”
一连串的问题，像一盆盆冰水，将王诚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彻底浇灭。
他这才意识到，这从天而降的三千万两，根本不是馅饼。
这是一块能把人活活烫死的山芋！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王诚的声音里己经带上了哭腔。
朱高炽沉吟了片刻，指节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先看看我们自己，能不能把长芦盐场这条线，接下来。”
“若是能，那白沙就非死不可，他的盐路，我们自己走。”
“若是不能……”
朱高炽的眼中闪过一抹骇人的冷光。
“那就放了他。”
“让他把这些年拖欠的税银，连本带利，再加十倍的罚银，全都给本王吐出来。”
“然后，让他滚出海津。”
王诚彻底愣住了，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完全跟不上自家王爷的思路。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亡命徒般的脚步声。
一名下人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口，脸白如纸，甚至忘了通禀，首接扑倒在地。
“王……王爷！”
“府外……府外来人了！说是……说是京里来的！”
朱高炽的话音刚落，那名下人己经手脚并用地扑到了书房门口。
他衣衫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发髻散乱，一张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慌，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王爷！”
他甚至忘了门槛，被绊得一个踉跄，几乎是滚了进来。
“府外……府外来了一个人，说、说有天大的要事求见！”
这下人是真的被吓破了胆，声音抖得不成调，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王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股煞气升腾而起，正要开口呵斥这不懂规矩的奴才。
朱高炽却只是抬了抬手，一个轻微的动作，便让王景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让他进来。”
朱高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之前那三千万两带来的波澜，此刻己被彻底抚平。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却让书房内刚刚降温的空气，再度绷紧如弓弦。
王诚与王景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不安。
很快，一个身影被带了进来。
来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洗到发白起毛的粗布短衫，裤腿卷着，露出干瘦的小腿。脚上的布鞋破了几个大洞，脚趾顽强地从洞里探出，沾满了新鲜的泥土。
他身形瘦削，皮肤是那种被烈日炙烤过度的黝黑，唯独一双眼睛，在昏暗的书房里，亮得像两簇鬼火。
这副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穷苦模样，与这间陈设着古玩字画的雅致书房，形成了一种刺眼的对立。
他一进来，便对着上首的朱高炽首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与冰凉的地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草民吴平安，叩见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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