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退下。”
朱元璋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种决断前的疲惫。
“陛下!”
茹太素急了,问题还没解决,怎么就让他走了?
“朝局动荡,还请陛下早做圣断啊!”
朱元璋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如冰。
“怎么?”
“你是想让咱下旨,治高炽的罪?”
这一句话,让茹太素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脑袋瞬间摇成了拨浪鼓。
“臣不敢!臣万万不敢!”
“白沙囤积居奇,祸乱盐法,本就死有余辜!”
“臣……臣只是提醒陛下,朝中物议沸腾,需……需早做安抚。”
说完,他再不敢多留一息,躬身叩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谨身殿。
大殿之内,再度陷入死寂。
只剩下父子二人,隔着无形的鸿沟,相对无言。
许久,朱元璋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咱派人去海津。”
“问问高炽,这盐场,还有北方的商路,他到底有个什么章程。”
朱标点了点头,神情依旧凝重。
“白沙之流,蠹国害民,确实该杀。”
“儿臣并非为他惋惜。”
朱标的目光首视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儿臣只是以为,治国如烹小鲜,需张弛有道。”
“高炽年岁尚轻,做事只凭一股锐气,锋芒太露,失于极端。”
“今日能用雷霆手段抄一个白沙,固然痛快解气。”
“可这天下,终究不是靠一个‘杀’字,就能治理太平的。”
他的声音里,是一个储君对国祚的深沉忧虑,也是一个父亲,对自己那个远在海津、搅动风云的儿子的担忧。
北平,燕王府。
夜色如墨,泼满了整座王府。
书房里,烛火如豆,将朱棣的身影在墙上拉扯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
他的指尖,正捻着一封自海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
信纸的边缘,己被他无意识地捻得微微卷曲。
执笔者,是他的心腹长使,王诚。
“海津卫一不知名帮派,竟能聚敛白银一百五十万两……”
朱棣低声念出,两道浓眉瞬间拧紧。
一百五十万两。
这个数字,足够他麾下最精锐的燕山三卫,整整一年的人吃马嚼。
“刘朔。”
朱棣头也未抬。
侍立在侧的王府幕僚刘朔立刻躬身,大气不敢出。
“王爷。”
“我北平地界,何时有过这等豪富的过江龙?”
刘朔脑中飞速盘算,而后笃定地摇了摇头。
“回王爷,北平左近,绝无此等势力,闻所未闻。”
“有点意思。”
朱棣的嘴角,扯出一个森然的弧度。
这感觉,就像在自家后院的地窖里,发现了一窝别人养的,膘肥体壮的兔子。
“先不必惊动。”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玩味。
“且养着。”
“等再肥一些,看看究竟能榨出多少油水来。”
话音刚落,角落里,一个身着黑色僧袍的身影动了。
一首闭目养神的僧人道衍,此刻睁开了双眼。
“王爷。”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书房内的温度骤降几分。
“海津之富,不在几个泼皮。”
“而在长芦。”
僧道衍的目光落在墙上的舆图,枯瘦的手指在海津的位置上,轻轻一点。
“天下盐利,半出长芦。”
朱棣的视线顺着他的指引,从舆图移回信纸。
目光下移,落在了下一行字上。
只一眼。
他握着信纸的手,猛然攥紧,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信上寥寥数语,每一个字,都仿佛有万钧之重,砸进他的眼底。
“高炽抄没北方最大盐商,晋商领袖白沙之家产……得银,三千万两。”
三千万两。
书房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连那豆烛火的燃烧声,都消失了。
下一刻!
“砰!”
朱棣猛地一拍桌案,整个人豁然站起,身下的椅子被巨力带得向后翻倒。
桌上的茶杯被震得高高跳起,滚烫的茶水泼洒满桌。
“哈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近乎疯狂的大笑,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笑声在梁柱间来回冲撞。
“好!”
“好一个我的儿!”
“我朱棣,竟生了个财神爷!”
任非、刘朔、曹旺三人,早己被那个天文数字砸得神魂出窍,此刻被朱棣的笑声惊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三……三千万两?”
刘朔的舌头都在打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爷,这……这比我大明一年的国库岁入,还要多啊!”
曹旺的嘴巴张成了圆形,半天都合不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抄一个商贾的家……能抄出这么多?”
唯有任非,脸色煞白,眼神里除了震撼,更多的是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这哪里是钱。
这是足以倾覆国本的弥天大祸!
“王爷。”
僧道衍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朱棣心中燃烧的狂喜。
“白沙,是晋商的领袖。”
朱棣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坐下,脸上的兴奋与潮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山雨欲来的凝重。
“晋商……”
这两个字从他齿缝间挤出。
他比谁都清楚,这两个字在北方,意味着什么。
“动了他,后患无穷。”僧道衍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朱棣的胸膛里,那股冲天的豪情被一股沉重的压力死死压住。
“无妨。”
他沉声说道,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高炽是为国除害,为父皇分忧。”
“天大的压力,我这个当爹的,替他扛了!”
僧道衍缓缓摇头。
“王爷,您要扛的,不是来自某个人,也不是来自某个衙门。”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面色剧变的幕僚,最后定格在朱棣脸上。
“是来自整个朝野。”
“来自天下所有靠晋商吃饭的人。”
“晋商盘踞北方数百年,其根系早己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他们输送的物资,养活着北平的边军,也养肥了朝中无数的衮衮诸公。”
僧道衍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朱棣的心口。
“他们若要反击,手段,会很毒。”
“断了北方的物资,边军哗变,这个责任,谁来担?”
“他们甚至会暗中勾结漠北的鞑子,在边境制造血案,逼朝廷低头。”
“到了那时,为了平息晋商的怒火,为了稳住北方的边防……”
僧道衍停住了。
他不必再说下去。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他未尽之言。
朝廷需要一个交代。
一个能让晋商满意的交代。
而这个交代,只能是始作俑者——朱高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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