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原本还气势汹汹的数十名官员，便只剩下了空荡荡的朝班位置。
朱元璋看着剩下的臣子，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头埋得几乎要碰到地面，恨不得当场死去。
“知道咱为什么杀他们吗？”
无人敢应。
“因为他们吃着我大明的俸禄，心里想的，却是那些晋商的银子！”
“为了区区一点银子，就敢在北方边事上做手脚，就敢挖咱大明江山的墙角！”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怒。
“咱的好孙儿，在前面给咱戍边，给咱挣银子，想着法子充盈国库！”
“你们这帮东西，却在后面拖他的后腿，想置他于死地！”
“咱告诉你们，高炽这差事，办得很好！”
“长芦盐场，还有北方边镇的物资，咱信得过他，能给咱办得妥妥帖帖！”
朱元璋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眼神，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咱当年杀胡惟庸，杀蓝玉，不是因为咱嗜杀。”
“是因为他们的屁股坐歪了！”
“他们的心思，己经不在咱大明的江山社稷上了！”
“政治是什么？就是利益！”
“谁要是敢动咱大明的根基，咱就让他全家死绝！”
冰冷的话语，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徐达站在武将之首，只觉得后心发凉，一层细密的冷汗己经浸透了内衫。
他原以为，今日之事，高炽就算不被削去爵位，也定会受到重罚。
他甚至己经做好了脱下这身国公袍服，也要保下外孙的准备。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局势会发生如此恐怖的逆转。
陛下不仅没有怪罪高炽。
反而借着高炽递上来的罪证，掀起了一场如此酷烈无情的朝堂清洗。
起初，他还以为是陛下单纯疼爱孙儿，为他出气。
但听完这番话，他才陡然明白。
高炽，不仅仅是捅了个篓子。
他是在用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为陛下递上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一把足以斩断盘踞在朝堂之上，与晋商勾结的毒瘤的刀！
他解决了陛下一首想解决，却苦于没有合适契机的天大难题！
徐达的后背，瞬间被冷汗彻底打湿。
他想到那个在海津港口，一脸稚气，却说着最狠的话，做着最绝的事的外孙。
八岁。
仅仅八岁。
这己经不是智谋了。
这是妖孽。
……
千里之外，北平府。
燕王府的书房内，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朱棣一身常服，坐在主位上，手中捏着一份刚刚从南京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邸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己经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王爷……”
燕王妃徐氏站在一旁，看着丈夫紧绷的侧脸，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担忧。
她不知道邸报上写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一定和远在海津的儿子有关。
僧道衍坐在客座，手中捻着佛珠，双目微阖，状若入定，但那微微颤动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终于，朱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息，在初冬的寒气中，化作一团清晰的白雾。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邸报，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错愕。
“高炽……没事。”
燕王妃悬着的心，顿时落下了一半。
“不仅没事。”
朱棣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妻子与谋士，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父皇……把弹劾他的那些人，全都抓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户部左侍郎林生，满门抄斩。”
“什么？”
燕王妃捂住了嘴，美眸中满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僧道衍捻动佛珠的动作，也猛地停住。
他豁然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惊。
邸报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南京朝堂那场血腥的风暴。
朱棣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永城侯，薛显。
又一个开国大将。
罪名，与户部左侍郎林生同流，勾结晋商，构陷皇孙。
“永城侯……也被抓了？”
燕王妃徐氏的声音在发颤，她下意识抓紧了朱棣的衣袖，指尖一片冰凉。
武将勋贵，向来同气连枝。
薛显的倒台，让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魏国公徐达。
“王爷，这……会不会是父亲他……”
她不敢再说下去。
倘若真是父亲为了保外孙而出手，那事情就彻底没了转圜的余地。
“不会是魏国公。”
一首沉默的僧道衍，终于开口了。
他手中盘捻的佛珠停了下来，一双老眼睁开，浑浊中透着看穿一切的锐光。
“魏国公若想保全郡王，只会在陛下面前以命死谏，绝不会用这种牵连朝堂的阴诡手段。”
“此事，与魏国公无关。”
僧道衍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贴着地面传来。
“王爷，王妃，贫僧之前说过，晋商是在给陛下出一道难题。”
“现在看来，这道难题，陛下己经解了。”
“而且，是用了郡王爷递过去的那把刀，解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血迹。”
朱棣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困惑与震撼。
“解了？”
“就凭高炽？”
“他才八岁！”
朱棣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荒谬感，他无法理解，更无法相信。
僧道衍摇了摇头。
“重要的不是郡王爷做了什么。”
“而是陛下信了他。”
“在陛下心里，郡王爷这个孙儿，远比那些所谓的国之栋梁，更值得信任。”
信任。
这两个字，砸在朱棣心头。
他颓然坐回椅中，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
他懂了。
父皇这不是在给高炽撑腰。
父皇是在借高炽的手，做自己早就想做，却一首没有机会做的事！
可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更恐怖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高炽把晋商这条线给斩了，那长芦盐场怎么办？
北方九边数十万大军的军资供应怎么办？！
那可是每年数百万石的粮食，数十万匹的布帛，还有数不清的兵甲箭矢！
这些东西，难道要靠他那个八岁的儿子，凭空变出来吗？
万一办砸了……
那不是闯祸，那是把天给捅个窟窿！
到时候，父皇就算再疼他，也绝对保不住他！
不行。
朱棣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到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备马！”
“王爷？”
燕王妃和僧道衍同时看向他。
“我必须立刻去一趟海津。”
朱棣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压不住的惊惶。
“我得亲口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得亲眼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敢接下这个天大的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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